筹码 第七节 棉花糖

“我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当我们给某客户交完一批货的时候，这一笔货款就可以记录为营业收入了，对吧？根据公司标准的销售合同，对方应该在下个月月末之前把货款付清给我们。假设由于种种原因，客户在那个时候还没有将这笔钱付给我们，我们只是将这笔货款挂在应收账款上，并没有变成现金，也就是说没有出现在现金流量表上。为什么我们的现金会越来越少了？有可能这就是原因。”薛丽丽解释说。

“嗯！很有可能会出现这种现象。”牛小白表示同意。

“而且，牛副总，你也要注意一下，其实财务报表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100%的严谨，有很多数据会有一定的预判性。比如说，损益表中的营业收入，就是一个最容易藏污纳垢的项目。”

听到了薛丽丽的这一句话，牛小白觉得有点吃惊：“这不大可能吧？我们作为制造型公司，主要依靠销售产品、提供售后服务来赚取营业收入的。这个数据应该是真真实实的存在，怎么可能有虚假的成分呢？”

薛丽丽微笑着摇了摇头，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她用手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在我们会计圈子里有一个笑话，说听说路边有个人在下个月将会买我们公司的产品若干万元，所以我现在把这个营业收入先在账面确认了。呵呵！”

“哦？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牛小白越听越觉得不明白。

“其实，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一般来说，负责任的公司会在交易完成，并且确认没有后顾之忧之后才会确认收入；但是某些公司，特别是某些上市公司，他们想把财务报表做得好看一点，伪造出业绩不错的假象，就会在损益表里把一些不确定的收入或者是一切有可能的收入都放进去了。”

“这样做不是等于自己害了自己吗？如果公司的财务人员故意这样做，那我们管理人员怎么才能识别出来？”牛小白继续问道。

陈婉诗看了牛小白一眼，语气平静地说道：“其实假的就是假的，不管怎么编造的收入，看看有没有实实在在的现金入账就可以了。”

薛丽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是的！我们说什么都可以是假的，但是现金肯定是假不了的。我们将损益表与现金流量表结合起来一起看，如果在现金流量表上有相应的现金流入，说明损益表上的利润是健康的、有质量的；反之，则是虚假的。”

薛丽丽按了一下手里的遥控器，向下翻了一页幻灯片：“图片上显示的是本公司去年五月份、十月份、十一月份这三个月的月度损益表。大家看看这上面的数字有没有问题？注意看资产减值损失这一行。”

资产减值损失是指因资产的可回收金额低于其账面价值而造成的损失。资产减值损失的项目有固定资产、无形资产、商誉、存货、坏账等等。

牛小白看了一下资产减值损失上面的数字，只见五月份计提了50万元，备注上说计提坏账准备；在十月份、十一月份却莫名其妙地分别出现了负20万元、负30万元，并备注坏账成功拿回来了。

看着陈婉诗、牛小白俩人一言不发，估计着他们没看出门道，薛丽丽就直接解释道：“很显然，在五月份做了一次大额的坏账计提，我们称之为‘财务洗澡’，就是当时的管理者觉得当月的数据实在不怎么样，于是决定破罐破摔，干脆把当月的账做得非常难看，为以后面几个月的业绩做好准备。果然，这一笔账在十月份、十一月份出现了，这两个月的业绩做得非常漂亮。”

“为什么管理者要这么做？”陈婉诗冷冷地问道。

“陈总，估计你不知道吧？每年的十二月份，是集团董事会对下属分公司领导进行考核的时间。十月份、十一月份的数据比较好看，会给集团领导一个非常好的印象，造成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的效果。”

“呵呵！自欺欺人！”陈婉诗一脸不屑地说道，“这种拆东墙补西墙做法，在年度报表上难道不能体现吗？”

薛丽丽两手一摊：“每年的年度报表是在一月底才能出来。这个时候考核工作已经结束了，估计也没有人再去过问了。”

……

当幻灯片翻到了最后一页，薛丽丽站直了身子，非常正式地说道：“作为会计主管，我对本部门员工的第一个要求是：向公司各位领导提供的会计信息应该全面、及时、能懂。”

薛丽丽继续解释道：“我们提供的会计信息不仅要全面、准确、真实、及时，能懂这个要求也很关键。除我们会计人员自己能读懂之外，还要求读到财务报表的管理人员也能读懂。比如说，一些比较专业的财务信息，要用适当的方式解释一下。只有管理人员能从财务报表中读懂所需的管理信息，财务报表才能更好地为公司的管理服务，并发挥更大的潜能。”

薛丽丽看了一眼陈婉诗，对她说道：“我在想，让牛副总读懂每一张财务报表，这应该是本次培训的真正目的所在。”

陈婉诗点了点头：“是的。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让会计主管积极参与到公司的管理之中。我认为，会计人员除了以报表方式为其他管理人员提供公司的经营信息之外，还直接地或者间接地参与着公司的管理。无论是进行成本核算、报账、记账，还是材料采购、销售回款、预算、比较价格、信用管理、指标对比等等，会计人员是公司预算执行的第一个知情者、监督人。你们一直在履行着监督的职能，也一直在参与着公司的管理。”

薛丽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激动的神色：“谢谢陈总的信任！我身边的很多会计人员，习惯于在办公室里埋头理单据、算数据，这样很容易与公司的实际业务脱节，也不能及时地发现公司经营过程中的问题。我认为，作为一名合格的会计人员，不能一味做事后算账的账房先生！我们不但要全面了解自己所处理业务流程，还应该了解所处理业务的实物流程、管理制度、控制要求，这几个方面要充分结合起来。很多业务只有进行事前规划才有意义，否刚木已成舟之后只能做事后反映了。因此，我认为会计人员最好是勤于走动，到现场了解并核实所处理业务的全过程，变被动为主动，事前进行业务规划。”

……

财务报表培训结束之后，薛丽丽被陈婉诗要求单独留了下来。这让薛丽丽除了兴奋之余，还有一些紧张，不知道陈婉诗到底想干什么。

在这个时候，就连薛丽丽自己都不能解释她为什么会紧张。比陈婉诗更高级别的管理人员她见多了，薛丽丽依然从容面对。为什么唯独眼前这个才20来岁、刚刚大学毕业的小丫头，她却有这种异常紧张的感觉？

俩人面对面地在陈婉诗的大办公桌前就坐，“你觉得牛副总这个人怎么样？”陈婉诗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语气异常的平淡，不带一丝感**彩。

薛丽丽愣了一下，“这个？呵呵……陈总经理，你也知道，我做了20多年的会计了。在我的眼里，某个东西不是资产就是负债……至于在看人方面，其实我不是很在行。”毕竟拿着青春去碰瓷，摔坏了谁也赔不起啊。

“那你觉得，对本公司来说，牛副总他这个人是资产，还是负债？”陈婉诗继续追问道。

“呵呵！我调回到杭中分公司快两个星期了，我对他的工作作风以及他之前在工作上的成绩也有所耳闻。而且我看得出来，他是一个敢作敢当的人。所以，我断言他是资产，而且是优质的资产。”薛丽丽爽快地回答道。

“嗯，我听明白了，薛姨！”陈婉诗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笔记本，喊出了一个这段时间很想喊，却一直喊不出来的称呼。

听到了“薛姨”这两个字，薛丽丽浑身抖了一下，整个人仿佛被雷电击中了一样。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陈总……陈总经理，你刚才在说什么？”

陈婉诗缓缓地抬起了头，用温柔的目光看着薛丽丽：“薛姨，这里没有其它人，你叫我诗诗吧。”

“可是……”虽然从东江分公司调回到杭中分公司不久，但是薛丽丽也听说过陈婉诗亲自下的命令：在杭中分公司内部，只允许存在上下级之间、同级之间正式职位的称谓，不允许有任何的私人称呼；并强调真正的管理，只能凭指令做事，不能凭经验、情绪和情感。这个巨大的反差，让薛丽丽觉得一时之间有点难以适应。

“薛姨，您就叫我诗诗吧？小时候您就是这样叫我的。”不知不觉间，陈婉诗把“你”改成了“您”。“记得在那个时候，您经常给我买我最爱吃的棉花糖。我还记得，您是妈妈最信任的人，有什么犹豫不决的事情她总喜欢去找您商量。”

薛丽丽呵呵一笑：“呵呵！傻孩子！其实那一大块看上去很大的棉花糖，只是一小把糖而已，用机器把它膨胀成一大把。真搞不懂你怎么这么喜欢？”说着，她眼眶里有泪水开始在打转。

薛丽丽尴尬地转过身来，背对着陈婉诗抹一下眼眶上的眼泪，幽幽地说道：“你们母女俩长得可真像……要是悦月看到你长大成人的样子，她该有多开心啊！”

陈婉诗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了薛丽丽的身边，满怀期盼地说道：“薛姨，您抱抱我，就像小时候那样。”

“好！好！”听到了这一请求的薛丽丽果断地转过身来，张开双手紧紧地抱着同样泪眼婆娑的陈婉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