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叶泠的日常

叶泠站在一座豪宅面前，面前站着是她已经面对了二十年的老管家，“大小姐，你回来了啊，老爷在书房，他说八点全家在餐厅吃饭。”叶泠严肃着小脸，微微点头，每周五当自己完成了一周的课程，就会回到自己的家里，这里，完全是另一个世界。谦卑的仆人，严苛的父亲，还有……

叶泠揉了揉因为被谢流砸了很多下，还有些泛红的额头，眼神渐渐冷淡下去。“我知道了。”

打开门的时候叶泠看到两名女仆为她开门，叶泠进门，然后微微一愣，转身指着两位女仆中的一位，“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小美呢？”

“她是新来，小美已经被解雇了。”老管家恭敬的说着，叶泠脸上怒气涌现，“我不是说过吗？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许解雇小美。”

老管家还是古井无波的微微鞠躬，“小姐，这是老爷的意思。老爷知道了小美家母亲的事情，非常生气，认为不应该将不详的气氛带到家里来。所以亲自下令解雇了她。”

“父亲真的是这么说的吗？”叶泠的火气从心头涌起，小美的父亲去世的早，母亲患有重病，全靠着她在这里当佣人赚取的微薄收入养家糊口，叶泠不知道，解雇了她，她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叶泠知道，和自己的父亲讲这些是没有用的，自己的父亲将利益看的比一切都重要。别人的死活，和他有什么关系？

想到那个男人，叶泠就有一种想要转身逃离的冲动，然而叶泠知道，就算自己逃走，又能怎么样，能逃到哪去？小美已经被解雇，这一点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祈求她能遇上贵人。叶泠最后也只能发出一声满是无奈的叹息，走进了大门。

依旧是熟悉的地方，熟悉并且陌生的气息，叶泠转身打量着眼前的金碧辉煌，她微微摇头，“吊灯终于换了吗？”

“是的，夫人这周让人换的，她说之前的光线不好。”管家说着，叶泠微微点头，“这个房子，已经很老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老管家似乎听出叶泠语气中的悲哀，却还是点头说道，“不过现在是新的。”

叶泠冷笑了一下，仿佛是在嗤笑，“是的，都是新的，连人都是。”说完瞥了一眼还低着头的佣人们，转身走进了大厅。

自己的父亲不在这里，却坐着另外一个女人，打扮的雍容华贵，看到叶泠进来，这个女人冷笑着看着她。叶泠在看到这个女人之后，脸色微微一变，连招呼也不打，转身就想上楼，这时女人开口，“怎么，学校呆了几天，该有的礼节也忘得差不多了吗？”

叶泠正要上楼的身体停下来啊，一双拳头攥紧，因为太过用力而变得有些颤抖，她的睫毛在微微抖动，似乎不能掩饰此刻内心的情绪，在背后这个女人问出这样的话之后，她也不曾转身，“我并不记得我需要对你有什么必要的礼节。”

“怎么说的话，我是你妈妈。”女人从沙发上站起来，踩着细碎的猫步走向叶泠。

“对不起，你不是，我妈妈早在我十二岁那年就去世了。”叶泠仍然不回头，可是这个女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抬手勾着叶泠的下巴，“不过现在这个家的女主人，是我。”

“在学校呆了几天，人到是变美了，越来越像那个贱人了，看的让人很不舒服。”叶泠转过目光，“你在说谁贱人？”

“你说是谁就是谁咯。”女人嬉笑着，朱唇轻启，几乎贴在了叶泠的耳边，“你是大小姐，我只是个可怜的后妈，怎么能管你的想法？”

“只不过……”

气氛很快就冷了下来，女人脸上的笑容如同潮水一般褪去，“你这一张脸，越来越像你那死鬼母亲了，让人越看越不舒服。”

叶泠强忍住自己心头的怒火，她知道，这个女人就是逼自己发火，这么多年来，自己也有几次没忍住火气，可是最后的结果对自己都不利。父亲是一个严苛的人，在他眼中，自己的行为就是无理取闹而已。

“是你让人换了那座用了十几年的吊灯吗？也是你告诉父亲，小美母亲的事情对吗？”叶泠最终没有发怒，这些年她已经学会了隐忍。只是忍字头上一把刀，这其中的滋味，自由她自己能明了。

“是的又怎样？”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觉得以前这个家里的东西太差劲了吗？”女人张开双手，“都是十几年前的东西，连佣人都是，我们又不是用不起好的东西，为什么还要用那些低级的货色？”女人双手叉腰，扭着水蛇一样的腰，“你父亲对这个新的家还是很满意的。”

叶泠明白了，这个女人不是跟房子，佣人过不去，而是跟自己过不去，这一点叶泠早就明白了。因为这座房子，是当年自己亲生母亲和父亲一起买下来，一起装修的，小美也是自己母亲请来的佣人，十几年兢兢业业，只是最终逃不掉这样的命运。

“行，你开心就好。”叶泠再一次看了一眼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屋子，转身就要上楼，然而却听到楼上传来了下楼的脚步声。

一位身穿西装的中年人从楼上走了下来，叶泠眼皮微微一跳，后退两步，让开了楼梯，低头小声喊道：“爸，我回来了。”

眼前的男人就是叶泠的生父，s市赫赫有名的“天兆财团”的创始人叶天兆，从一名普普通通的小商人，走到今天s市商界的巨擘，他天生就有一种高位者的气质，这种气质在自己的母亲去世之后更加的明显，甚至让自己这个女儿都不敢接近。

叶天兆是一个很高大的男人，也很有气质，年轻的时候也是一名帅气的小伙子，赢取了当时大户家庭出身的叶泠的母亲，借此走上了人生的辉煌之路，借助这个国家的政策支持，他逐渐走到了今天的地步。他走下楼的那一刻，客厅中的气氛似乎都凝固了。

叶泠低着头，不敢去看自己父亲的眼光。叶天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女儿，皱眉道：“怎么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叶泠此刻穿着水手服，短裙下面的安全裤还若隐若现，露出白皙修长的大白腿。

叶泠这才想起来，自己被谢流忽悠着穿上了传说中的水手服，美名是方便训练，自己一时间忘了换回来。结果被自己的父亲抓住，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还不快去洗个澡把这身衣服换了！”叶天兆骂着叶泠，没有等到自己父亲的怒骂，叶泠反而松了一口气，然而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贴了上来，“天兆啊！泠儿才多大，就敢穿成这样，这很不好啊，要是被外面的不三不四的男的缠上了就不好了。”

“这个贱人！”叶泠内心暗骂，恨不得把这个女人的嘴给撕烂，不过有句话叶泠却是认同的，她已经被一群不三不四的人给缠上了。

“父亲，穿成这样回来是泠儿的不对，今天学校有活动，泠儿去当啦啦队了，回来的有点晚，所以没来得及换衣服。”叶泠脸上露出讨好一样的笑容。

“这样吗？”叶天兆沉吟了一声，然后瞪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艳丽女人，这个女人很知趣的没有说话，只是恨恨的看了一眼叶泠。

“今晚家宴就取消了，我有点事先出去，拿我的外套来，嗯？小美呢？拿我的外套来。”叶天兆沉声说着，叶泠立马说道，“小美已经被您解雇了，爸，您不能……”

“有这事吗？嗯？是的，是我说的。”叶天兆点头，“其他人呢？拿我的外套过来。”他根本不在乎，既然解雇了，那就解雇吧。其它的人佣人拿了一件黑色外套过来，叶天兆穿上喊了司机，看都没看新换上的吊灯，关上门就出去了。

叶泠和艳丽女人静静的看着叶天兆出门，两人对视一眼，争来争去，她们争斗核心的人，连看都懒得看她们一眼。叶泠带着嘲笑的表情朝着眼前的女人笑了一下，仿佛在说，“让你没事多事。”然后转身上楼。听到那个女人在背后大骂，“叶泠，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让你滚出这个屋子。”

“滚出去，滚出去！”后面传来了一个小男孩的小声，他蹦蹦跳跳的来到女人身边，指着上楼的叶泠笑骂。叶泠微微扫了一眼小男孩，眼神中却是怜悯，“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可惜了。”

耳尖的女人听到叶泠的话，差点炸毛，“你再说一遍！你敢再说一遍！”叶泠没有理会即将暴走的女人，走上了二楼，在二楼的拐角，就是自己的房间。

推门进去，叶泠嗅着熟悉的气息，抬手打开了卧室的灯，看着已经离去一周但是没有什么变化的房间，叶泠嘴角浮现了一丝微笑，这是她长大的地方，有着自己一生中绝大多数的记忆。

素白的手指划过自己那张睡了二十年的床，被子是晒过的，还有着阳光的味道，今晚也许能美美的睡个好觉了吧，叶泠这样想着，然后听到身后轻轻的敲门声，叶泠回头，看到门口站着一位佣人。

“小姐，小美走之前让我把这个给你。”叶泠接过来，看着眼前一张还很古老的信封，她点头，“知道了，你干自己的事情去吧。”佣人点头出去。叶泠关上门，坐在了自己的书桌上，拿起来放在桌上很久的相框，然后看着这个相框，很久不能移开目光。

相片中一对年轻的夫妇，搂着一名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笑得正开心。叶泠的思绪似乎也回到了那个年代，不由的笑了起来。放下了手中的相片，叶泠想起你手中的信封，急忙拆开了，入眼第一行是小美那歪歪扭扭的小字。

“小姐，不能在陪在你的身边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满纸的对不起，仿佛还道不尽小美的歉意。叶泠脸色僵硬起来，这一纸的荒唐言，是说不尽的心酸和绝望。小美不是第一个在自己家里工作的佣人却是时间最长的，她是自己亲生母亲给自己留下的最后可以依靠的人。只是她也不在了，是的，这是叶泠早就预料到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窗外的天气暗淡下来，不一会儿就下起倾盆大雨，叶泠将手中的纸张叠起来，放进了抽屉中，“小美，祝你一生幸福平安。”

……

叶泠躺在宽大的浴缸中，感受着温暖的热水将她包围，一股困意涌上心头，自从母亲死后，父亲对待自己的态度一直很冷淡，继母来后，就一直看叶泠不顺眼，处处和自己为难，弟弟出世之后，她更变本加厉，只想着将自己赶出这个家。

“这样的日子，已经有八年了啊。”叶泠抬起手，看着水珠沿着她白皙的手臂滚落下来，她看着自己的五指，脑海中想了很多，她是学校的明星，学习优秀，性格开朗，是无数人心中的女神，只是他们不知道，在这个豪宅中，她是一只夹着尾巴活着的可怜虫。

只是这个可怜虫，终究也会有破茧化蝶的一天。幻想都市，想到这里，叶泠冷笑一声，是的，她已经找到了摆脱这一切的力量。“给我几年，我将走出这里，抬头挺胸。”

窗外的雨没有停，从刚开始的瓢泼大雨逐渐稀疏下去，叶泠洗完澡，随便吃了一点东西，就穿着一身睡袍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明天，父亲应该不会回来吧，只要不去找那个女人麻烦，躲在房间里看书，熬过这两天，就能回学校了。”叶泠这样想着，然后躺在了床上。习惯性的伸手，抱着床边的一只布偶兔子，她喜欢抱着这只兔子睡觉，小时候一直是抱着它入睡的，不过学校中这东西就不好带过去了。

“嗯？”叶泠刚刚闭上眼睛就睁开了，看了一眼眼前的玩偶。

“啪，一声轻响，叶泠将眼前的玩偶摔在了地上。”

“吴妈妈！吴妈妈！”叶泠大喊着，惊动了一名佣人，她跑了上来，“小姐怎么了？”

叶泠鸭子坐坐在床上，指着地上的玩偶，“我的兔子呢？我之前的兔子呢？”

“小姐，夫人说那个玩偶已经破破烂烂了，就让人扔了，给你换了一个新的。小姐，这个新的摸起来感觉比那个老的好很多……”

“在哪！我的兔子！在哪！”叶泠从床上蹦起来，揪住了佣人的衣服。被叫做吴妈妈的佣人看到此刻近乎疯狂的叶泠，有些害怕，叶泠几乎将她从地面上拎了起来。

“小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佣人想着，但她看到叶泠的双眼时，心跳就如同漏掉了一拍，叶泠的瞳仁，此刻就如同一直猫的眼睛，变成了一道竖起来的黑色隙缝，妖异又可怕。

“在……在外面的垃圾堆中，应该还没有运走……”

叶泠丢下了佣人，赤着脚冲出了房间。

外面的雨还没有停下，远远的能看见，后院的垃圾堆中，叶泠那纤细的身影，穿着睡衣，在雨中，在泥泞中，翻找着。“在哪里？在哪里？”

仿佛失去了心爱的宝贝，这个世界都崩溃了一样，叶泠如同一个疯子，或许，早在很久之前，她就已经疯了。那个兔子，是自己母亲送给自己的，很多年前。

雨水，混着泥土，将叶泠打湿，污泥沾在了手上，脸上，睡衣上，可是叶泠没有停止，披头散发如同乞丐。“在哪里？在哪里？在哪……”她将所有的垃圾翻开，还有破碎的玻璃瓶扎破了手指，她还在翻着。

然后，她看见躺在角落，那个已经破破烂烂的玩偶兔子。

沾了泥土，被雨水打湿。叶泠伸手，将它抱起，缓缓的，抱在怀中，脸上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