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幕 暗潮

朱诺雪白、修长的手正探入交缠的线缆之中，指尖微微合拢将那个多面体构成的圆柱装置托起来，轻轻将它从线缆之中拽出，然后在自己面前高高举起。苝

像是在举一件稀世珍宝那么专注，那么小心翼翼。

他注视着那件装置，艾绿色的眸子里聚精会神，犹如注视着一个崭新世界那么长久，最后眼神中透出一丝浅浅的笑意来。他轻轻放下它，看向其他人：

“执行计划吧。”

其他东西他们也再用不上，将它们交给银链岛，交给瀚瑞那，交给塔欣歌咏者与铄金之刃，甚至是艾音布洛克与拉文杜尔工匠协会的人。

去执行计划吧。

为一个新世界拉开帷幕。

流浪的马儿揉了揉额前凌乱的长发，灌了一整壶咖啡，空空如也的杯子放在手边，仍旧不轻不重地打了个呵欠。苝

他抬起眼睛，柔和的目光仍注视着前方画面内，熬夜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只是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决定这场比赛的走向。

杰洛士正在主舞台上坐下来，显得神采奕奕。他刚刚与自己的同僚交完班，还开了个不轻不重的玩笑，他拿起笔，看了看一天之前的比赛记录，眉头不知不觉中皱了起来。

助手推门而入，看着直播室内散落一地的白纸。那个年轻人不由好奇地问道：“听说昨天的比赛进展很快。”

“是啊，很快，”杰洛士拿着一摞记录轻轻点了点头，恍惚中有种回到上届比赛中最后一天的感觉，“有三支队伍都接近了核心区。”

“比预料中快那么多，我还以为至少要五天呢？”助手有些惊讶，“上一次整个双塔试炼用了半个月，树海就用了足足七天。”

“往前更长，”杰洛士看了看时间，“还有五分钟开始直播，过来坐下。”

助手连忙走了过来。苝

投影水晶正放射出蒙蒙的亮光，两人的身影出现在主舞台上。

亚培南德的大竞技场之中，观众已经换了一茬又一茬。

临近上午，那些高大的包厢之中尊客的客人们才开始一一入场，除了他们当中那些对于炼金术最忠实的粉丝，帝国的贵族们当然不会在这里熬夜。

包厢中的客人正在彼此轻声打着招呼，他们偶尔看看竞技场中的画面，话题也随之变成对帝国各代表团的议论。女士们轻笑着，评论着帝国工坊的两个年轻人。

“朱诺先生虽然是个选召者，但却颇有风度。”

“格欧吉芬倒是一如既往的和他们那些人一样。”

“你认为帝国今年的成绩会怎么样？”苝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为皇帝陛下干杯。”

“那考林人这两届表现异常的好。”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些粗野的外乡人。”

“我倒觉得那个孩子挺可爱的，你们想要见见他吗？”

“怎么见？”

“让我舅舅安排一下。”

地图上闪烁的光点正在靠近树海的中心区域，一座座矿区、前进基地被加速建设起来，源源不断的构装体、魔导器被送往前线，大战的意味正越来越浓。苝

帝国人在经历了三座尖塔之后终于拿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格式塔核心，他们开始折向中央区，黑墙之后，四号塔已经近在咫尺。

而另一边考林人的行动轨迹更像是剑走偏锋。

犹如一柄妖剑从中心区边缘斜插而过，在同样拿下了三座尖塔之后，从屏障区内侧横穿过瀚瑞那人、银链岛、白树学会与拉文杜尔人所属的扇区。

那个闪烁的光点，已在人们的注视之下已经与古塔人距离咫尺。

弥美诺斯工匠协会的主将，也是白树学会这一届的天才工匠时间行者正注视着从自己的发条妖精之中返回的画面，面色一片阴沉。

“我们晚了一步，他们已经横穿过去了。”

库拉默然不语。苝

这个月方鸻交过手的少年只用一种沉默的目光注视着逐渐暗下去的暮色与森林。

“怎么，你一点想法都没有？”时间行者问道，“我们进度也不慢，他们急着去与自己人会和，不可能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现在正是他们最薄弱的时候。”

库拉回过头来看着他，“你真认为帝国人会安好心？”

“我当然没这么傻，”时间行者摇摇头，“不过我就是想出一口恶气而已，你真认为我们可以对付帝国人吗，Forin那家伙我们多半也不是对手，倒是借助帝国人之手，对付一下罗塔奥人，考林人我看问题不大。”

“等少了那些人，那些海选上来的队伍还能有什么威胁，他们是和帝国人签订了盟约，但帝国人又不会为他们而战斗。他们拿着更好的资源，但这场比赛归根结底还是看自身的水平的。”

库拉摇摇头，“但你说这些都晚了，他们已经离开了。”

时间行者没好气地踢飞一块枯木，这正是他感到郁闷的地方，考林人是横穿F区，他们是从D区靠近对方，最后竟然还没对方快。苝

那些考林人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当忽然之间，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了起来，“那是什么？”有人指着漆黑的夜空问道。一阵嗡嗡声正从头顶上传来，时间行者面色一变抬头看去。

几艘巨大的飞艇正旋转着螺旋桨从他们头顶之上飞过，时间行者大为吃惊地看着这一幕，“那是帝国人的空投艇，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他忽然神情骤变，“拉文杜尔人。”

森林中传出一阵潮水般的窸窸窣窣声，远处忽然亮起一团火光，团队之中的妖精使面色大变抬起头向所有人喊道，“十七号妖精在外围的构装体被袭击了。”

事实上众人这个时候已经看清了袭击者的外形，那些东西长着尖锐的爪子，覆盖着漆黑的外壳，像是一只水盆大小的蜘蛛，正发出细碎的声音向前爬行。

在黑暗之中，它们的感应元件正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红光，由于数量是如此之多，几乎覆盖了森林的地面，远远看去，像是一片闪烁着红光的海洋。苝

一片黑色的潮水。

那些构装体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灵能构装，但仔细看去才发现它们与尖塔机械风格迥异，其上仍旧保留了浓浓的帝国风格，但却又与帝国传统的构装系列大相径庭。

“这是什么鬼东西！？”人们变了脸色，“帝国人的构装？”

但时间行者的面色尤其难看。

他已经投过自己的发条妖精看到了更加诡异的画面，帝国人银色的妖精人偶正悬浮在森林之中，驱驭着这潮水一样的构装体向他们合拢过来。

那一道道银色的以太光流，无一不是说明那些诡异的构装体正是由其所控制，但问题是——

怎么会这么多？苝

帝国人从哪里找来的妖精之魂，可以控制如此之多的灵活构装，这如山如海一样遍布整个森林的构装体，怕不是有成千上万之多。

那简直已经超出了白树学会众人想象的极限。

时间行者看着那些漆黑的构装体，他自己就是出类拔萃的构装体工匠，有一种天生的敏锐觉得帝国人的妖精人偶的多控的秘密，可能与这些构装体有一定联系。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去进一步确认了。

“展开防御，”时间行者向所有人一挥手，怒吼道：“建立起阵地，别让它们靠过来，这些该死的帝国佬！”

他已经认识到这是个陷阱，不过拉文杜尔工匠协会只是帝国人三个团队之中最低调的一支，他并不认为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只要坚持到第一波兵力投送。

帝国人不可能在这里和他们打无意义的消耗战。苝

时间行者回过头，却发现库拉一言不发，只看着漆黑的构装体。都这个时候，这家伙在发什么呆，他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库拉？”

“你不觉得眼熟么？”库拉回过头，问他。

时间行者微微一怔，“眼熟什么？”

“这些构装体，”库拉答道，“虽然是在考林—伊休里安发生的事情，但是北境之战这么大的事，你不会没了解过吧。这些构装体，与‘魇炉’有些类似……”

“都是渊海之下的技术，没什么奇怪的，”时间行者咬牙道，“帝国人私底下不知道研究了多少这些技术，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库拉。”

少年点了点头，这才戴上自己的工匠手套。

正如时间行者所想，拉文杜尔工匠协会是帝国三支参赛队伍之中最弱的一支，白树学会正面与之对上，无非也就是打个势均力敌。苝

只要他们反应过来，在场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认为他们会坚持不到第一波构装体空投抵达。

这个阶段树海之中的工匠们已经不再缺乏资源，每个人都佩戴着信息化水晶，纵使没有后援，将一百台以上的构装体投入战斗也是轻松可以办到的事情。

一百台三阶构装，就算不计代价，维持阵线半个小时以上应当毫无问题，对于每个人来说这都只是一个很简单的计算题。

但只是此刻赛场之外——

亚培南德的大竞技场内鸦雀无声。

主舞台的画面以一种俯瞰的视角展现出了白树学会的人正面临的困境，那是一片无边无际，仿佛没有尽头的黑色海洋，正在吞没森林。

吞没苍翠的树海。苝

身在这个包围圈内的人或许还不觉得，但旁观者只不过默默注视着眼下的一幕，在许多人心中，白树学会已经进入退出赛场的倒计时了。

在他们的东面与西面，分别是拉文杜尔工匠协会与银链岛的队伍，现在两支队伍都已经竖起了高高的水晶塔，超过二十只以上的妖精人偶如同一张大网一样分布在森林之内。

“帝国人终于动了。”

杰洛士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虽然在这之前他们一直表现得咄咄逼人，但事实上除了与外海队伍的那一个盟约之外，帝国人并没有展露出什么别的手段。”

“但从帝国工坊从第三座风暴塔之中拿到那个格式塔核心开始，赛场的流向就改变了。你们看到那些构装体了么，那让我想起了不久之前考林人——不，应当是那位龙之炼金术士使用过的火巨灵。”

杰洛士仔细地注视着那些漆黑的‘魇炉’构装，“妖精人偶无法进行余量计算，但艾德选手显然用某种特殊手段让他的火巨灵具备了余量能力。本质上这些构装体应当也是同样的原理，用余量技术大幅度减轻了控制中枢的计算压力，因此你们才会看到一只妖精人偶可以统帅起如此一支大军。”

一旁助手也点点头道：“我早听说帝国人在进行技术革新，他们在最新一代的灵活构装之中其实也运用了这样的技术，比如他们正在推出的新一代系列，骑士型歼灭者。不过这还是帝国人头一次在大赛之中展示出这项新技术，而且看起来他们在这项技术上的推进比我们想象之中深入得多。”苝

“这可算是帝国人的大招了，”杰洛士接过话头，“但不知道是不是底牌，不过新技术往往在这个空间之中更占优势，因为在这里实现技术的难度要比在外界容易得多。帝国人恐怕也是拿这场比赛当作了一个验证技术的机会。”

“真是大胆，”助手称赞道，“不过这样一来他们与考林人倒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杰克，你认为帝国人这一手和考林人的主构孰强孰弱？”

“这我可不好说，”杰洛士轻轻摇了摇头，但这是他少有地不是在卖关子，以吸引观众，而是真正有些看不透这场比赛了，“有没有没发现——”

“发现？”

“帝国工坊凭借着先发优势攻陷了数量最多的尖塔，但他们手头其实并没有留下多少东西，而是均分给了同盟之中的其他队伍。”

“啊？”助手微微一怔。

杰洛士放下手中的资料。苝

地图上的形势正在风云变幻，也正因此，银链岛、瀚瑞那、塔欣歌咏者还有铄金之刃获得的好处比想象之中更多，他们真真切切从这个盟约之中受益。

难怪他们会欣然同意与帝国人同盟，并为此付出如此之大，但一切付出在此刻都有所回报，他们的进展甚至快过了古塔人、罗塔奥人乃至于白树学会。

在北方，艾音布洛克工匠协会，铄金之刃与塔欣歌咏者正在对屏障区完成合围。

在南方，瀚瑞那人正咬着罗塔奥人不放。

而东边的树海之中，拉文杜尔工匠协会，银链岛正在封死白树学会进入核心区的最后一条途径。

一道密不透风的壁垒，几乎在同一时刻出现在了所有的队伍面前，而在那壁垒之后，帝国人的核心团队——帝国工坊的双子星正带领着奥述人的一众天才们。

前往那最后的门扉。苝

四号塔。

“他们手上真只留下了两件次级机械神器，冰长石，格式塔核心，”助手看了看后台提供的资料，有些讶然地说道，“以及三个核心的妖精之魂。”

“我猜，”杰洛士默默地注视着画面之中的帝国人，“这才是他们的底牌。”

“帝国人怎么做到的？”年轻人翻开着比赛记录，“就好像一刹那之间，赛场上的局势就完全改变了，原本他们与考林人，与Forin那支队伍不过还相差仿佛。”

“但现在……”他犹豫了一下。

但优秀的主持人要敢于下结论，杰洛士直接道，“此刻帝国人已经至少快人两步，现在想来，他们从用古塔人调动戈蓝德工匠协会回援开始，就已经占尽先机了。”

“难道考林人一点没察觉？”苝

“我倒是认为……”

杰洛士停顿了一下，“这是个阳谋。”

但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可能性，这或许是个阳谋，但它真的只是某一方意愿么？

……

流浪的马儿的直播间内氛围明显凝重了许多，连弹幕讨论的语气都变得严肃与紧张起来，观众们可以纵览全局，自然看得出来帝国人开始加速之后。

树海空间之中的合围形式已经非常明显了。

当然剩下的罗塔奥人，巨树之丘人，还有考林人的几支队伍加起来并不是没有与帝国人一战之力，但可是这几支队伍看起来还是一盘散沙。苝

在这么下去，帝国人真有可能将他们逐一击破了。

人们不由焦急起来。

“艾德他们还没察觉吗？”

“就算艾德他没经验，微语，罗薇还有水无铭他们不是大公会出身吗，他们也没一点想法？”

“战术分析师是不是吃干饭的啊，还有教练组安排的什么战术？”

“不会是假赛吧？”

流浪的马儿屏蔽了几个明显是在带节奏的弹幕，他留意到直播间内有一些人正在讨论帝国人那些奇特的构装体，认出它们与魇炉生物相近的人不少。苝

他知道一些内幕，自然清楚帝国人其实在北境之战中也扮演过不光彩的角色。但要说眼下这一切与那场大战之间有没有联系，他看着那些蜘蛛一样的构装体一时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帝国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们这么公然地将这些构装体公之于众，是坦然，还是肆无忌惮？但无论是哪一种，好像都符合帝国人的心态。

不过他看着那暗色的潮水，正缓缓将白树学会的阵地一点点蚕食，心中忽然升起另一个担忧。构装体的质量与数量之辩，在魔导技艺的历史上一直存在着。

但一个公认的事实是，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只要相对于另一方达到了一个临界点，那么几乎就是不可挑战的。而此刻，赛场之上竟然又重新出现了这经典的一幕。

是绝对的质量，还是绝对的数量？

许多人都渐渐开始意识到了这一幕，是考林人令人惊艳的主构装杀穿帝国人构装体的海洋，还是帝国人暗色的潮水吞没树海之中的一切参赛队伍呢？苝

提起那位龙之炼金术士，人们所第一想到的就是对方在身为战斗工匠时，令人惊艳的操控灵活构装的能力，与难以想象的计算力。

但阴差阳错的是，在炼金术的大赛之中，对方竟然代表了质量的一方。

连流浪的马儿都隐隐感到这里面有些黑色幽默的意味。

“他们接近古塔人。”

但他只用一句话，便消弭了直播间内的纷乱。许多的弹幕，好像都在那一刹那安静了下去。

画面之中——

幽暗的林地内，罗薇正举起手来，稳稳接过一只发条妖精——那只发条妖精并不属于他们一行人，上面的徽标清晰可见，来自于白银树海。苝

那是桑夏克工匠协会的标记。

“Forin回信了，”罗薇看了看其他人，开口道，“他同意我们和平穿过他们控制的扇区，但要求是三号塔。”

“三号塔？”MTT有些意外，“巨树之丘的人也对主塔有想法？可他们从来没进去过主塔之中，他们有这个能力么？”

“这就不知道了，”罗薇摇摇头，“不过Forin说，三号塔之中并无妖精之魂，让我们可以为此放心。”

“没有妖精之魂，”逍遥狐疑地问，“这话可信么，三号塔之中不是说应当有三号龙魂么，我们怎么确定他们的话是可信的？”

“说三号塔之中有三号龙魂，是因为三座主塔之中的编号最多只到第三号，”微语这时才开口道，“关于是否存在龙魂是推测出来的，毕竟四五号塔若都有龙魂，那么编号更小一些的三号塔没理由奖励更差。”

他看向罗薇：“所以他们的目标是塔内的机械神器？”苝

罗薇点点头。

“艾德，”她问道，“你认为呢？”

“他还说什么？”方鸻问道。

“如果我们愿意与他们平分中心区，他们可以帮我们抵挡一下来自于南边的威胁，比如银链岛与拉文杜尔工匠协会。”罗薇道。

“这就算是半个同盟了，”逍遥忍不住再插了进来，“不过他们有这个能力么，我听说白树学会和桑夏克工匠协会的矛盾很深，他们在历届大赛之中都从不联手的。”

“我是说，单凭桑夏克工匠协会挡得住帝国人？何况他们那之后还要拿下三号塔。”

“那是他们的事，”微语道，他也看向方鸻，“艾德，你怎么看。”苝

方鸻只轻轻点点头。

“告诉他们，我们同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