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6、羁绊（下）

夜里离得远看不清楚，等走近了才发现，男人抱着脑袋的手腕处也破了一大块，关节都有些肿了。陈若玟把他的袖子往上挽了一小截，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湿纸巾，擦了擦他伤口的血迹和沾染的沙土。

“我身上只有一包湿纸巾，先跟我去车上把伤口简单处理一下，回去我再带你去找医生，看骨头有没有伤到。”

潘潘慢慢从膝盖里抬起头，陈若玟便看到了一张脏兮兮的脸。

她叹了一口气，又抽了几张湿纸巾，帮潘潘把脸擦干净。

“你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脸也弄得这么花？走了，回家洗澡，换衣服，把自己收拾干净。”

潘潘坐在地上没动。

陈若玟又蹲了回去：“怎么了？”

潘潘动了动嘴唇：“我没有家。”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

“双星的宿舍，清水和花满庭的房间，都不是我的。那是为了方便照顾你安排的一个住所，不是我的家。”

“我没有家了。”

“我输了，所有的东西都要给下一个人。就像我当初接手师父的资源一样，宿舍钥匙要给小贺，所有的房间都会换成他搬进去。房子要给他，车钥匙也要给他，以后跟着你的人也会变成他。”

“没有一样东西是我的。”

“然后陈董会给我一笔钱，二十年前给了我师父一百万，现在物价上涨，给我的可能会多点。说不定会给我一千万，这笔钱是我可以拿的。然后让我退休，回家养老。”

“可是我没有家啊。”

“我没有家啊。”

“我找了好长时间，都没有找到我的家，小姐，我的家在哪啊？”

“我来了星星屋，我以为这里是我的家，可是不是。付妈妈又有了好多孩子，这里没有我的房间，没有我的床，没有我的任何东西。它只是一个暂时性的收容所，就和陈家一样，可以让我待一阵子，但到了时间我就得走了。”

“可是我该去哪呢？”

“我的家到底在哪啊？”

被抛弃的人往往对“家”这个字有着强烈的执念。

潘潘曾以为星星屋是他的家，陈家是他的家，陈若玟和陈立万则是他的亲人。

直到他输了，把所有的东西交接给小贺的时候才发现，保镖原来只是他的一份工作。现在工作结束，雇佣关系不存在了，他的家和家人一刻之间全都没有了。

他曾经以为是家的那个地方回不去了，他曾经以为是家人的那些人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就和三十年前来的时候那样，他什么都没有。

在陈家得到的一切都不是他的。

“谁说你没有家了？我给你买了那么多房子，那都是你的家啊。那些都是你的东西，不用给任何人。”

“那不是家，是房子。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是一个空房子。”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地方才能叫家？”

“有我的家人在的地方。”

“我不是你的家人吗？”

“你不是。”潘潘哭了，“你是我的小姐。你以前是，现在不是了，现在小贺才是你的家人，不是我，我没有家了。”

陈若玟叹了口气，又抽了一堆纸巾帮潘潘擦眼泪。只是他越哭越厉害，纸巾用完了眼泪都没止住，陈若玟只好又换成了自己的袖子。

“为什么我不是你的家人了？就因为你输了一次检测吗？你以为这种检测是什么？把我家人的名额空出一个，让你们去打架去做测验，谁赢了谁就能拿到这个名额吗？

不是的啊。

在我身边待了二十多年，从小保护我，照顾我，救我的命，在我最难的那四年没日没夜地守着我的人都是你，是你潘潘，不是那个打架打赢了，通过了测验的人。

你们的测验谁赢了谁输了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认的是你这个人，不是测验结果。”

潘潘的哭声小了一些。

“可是输了，就要走……”

“谁说输了就要走？你是我的人，我不让你走，谁敢赶你走？”

“我留在这还能干什么呢？”潘潘悲哀道，“我已经没有用了啊，再有坏人来，我已经保护不了你了。以前我一个人打小贺和小卓两个都一点不费劲，现在我连小贺一个人都打不过了。跟他比一场我还受了伤，这还是他让着我的结果。体能检测的人说我已经不适合做这行了，我已经没有用处了。”

“谁说你没有用了？上个星期你还在帮我盯收购案，昨天还在帮我开车，什么人会一夜之间突然就没有用了？我的一大堆证件，买的股票基金，一大堆银行卡，我自己连记都记不清楚，要不是你帮我管着，我连自己有多少资产都不知道。你的作用明明无可取代，怎么就没有用了？”

“可我输了……”

“输了就输了。你都三十七了，体能输给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很丢人吗？输了大不了以后不做保镖就好了。张队只是保镖，所以他年纪大了就退休了，可你不是啊。你不仅仅是我的保镖，还是我的司机，我的管家，我的助理，我的摄影师，我的修图师，我的保险柜，我的合作伙伴，我的朋友，我的家人……你那么多身份，只丢了一个保镖，有什么好难过的呢？你副业那么多，我还怕你忙不过来呢。”

潘潘似乎终于想起自己除了保镖以外还有别的身份，慢慢抬起头来。

是的，保镖年纪大了就不能做了，可是其他的事情，再过二十年他依然可以做的吧？老崔不就五十多了还在开车吗？方管家都六十多了，不也还在清水吗？

只要小姐还要他，他那么多技能总有一个可以派上用场的吧？

“我真的……可以不走吗？”

“不走。”陈若玟极其认真的保证道，“我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的。就算你能接受，我也接受不了。”

“小姐……”潘潘紧紧闭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得更丢人。

“乖，跟我回家了。”陈若玟轻声道。

她牵着潘潘那只蹭破了一大块皮的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又拉到车上。

“我找了你几个小时，连晚饭都没吃……”

说到这陈若玟看了一眼手表，解开安全带去后备箱拎了一个大盒子过来。

“还好没过十二点，就是路上开得有点快，也不知道撞坏了没有……生日快乐，潘潘，以后不要再害怕自己会变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