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凶神犼（续三）

这年的春天来的好像稍微早一些，沉厚的积雪虽然还没有完全融掉，但是林子里的灌木都早早地萌发了新芽，树顶上开始有了一些野鸟的叫声，冬眠的洞穴内的野兽也醒来出洞觅食，整个林子从沉寂的安静中活了过来，正重新变得生机勃勃。只是，夜魃巢穴内却少了一些欢快的气息。

夜魃巢穴的北边，独木成林的大神树数千年如一日地立在那里，只是因为头冠太过繁茂，它的树干没法再笔直地朝天生长，而是被压的微微弯下了腰。

大神树宽阔达十丈之广的树冠下的阴影里，站着十几个身穿黑袍的夜魃。他们的脸上都挂着奇怪的表情，惊讶，恐惧，疑惑，丧气，等等。

尽管表情不一，但他们的眼睛都直勾勾地望着同一个东西——大神树。

依照往年的惯例，大神树在这个时节应该重新焕发起新芽，远远望去，整棵树就像是蒙上了一层嫩黄含绿的轻纱。但是，现在大神树的情况却截然不同，一颗新芽都没有发出，整棵树都呈现出一种枯死的灰败，了无生机。

“这是怎么回事？”噬獆族长站在人首位置，不敢置信地望着大神树。他身后跟着一众夜魃族的高层，其中二弟噬虎，三弟噬绛，还有年轻人噬宇，以及从来都是一副白胡子拖地模样的六个长老，还有其他的几位核心人员。

噬虎，噬绛和噬宇这三个人互看一眼，皆是摇摇头，一脸的疑惑。

六个长老中的其中一个，开口推测道：“或许是气候太过严寒，大神树苏醒的日子推迟了一些也说不定。”

“气候严寒？”噬獆族长不满的斜看了那个长老一眼，冷冷道：“周围林子里的那些凡树都发芽了，大神树还不如它们耐寒？”

那个长老脸色尴尬，悄悄后退了半步，众人再也没有了言语，生怕触怒族长。

噬獆脸色阴晴不定，心烦意乱地来回扫视，大神树上的雪化得还剩小半，整个宽阔的树干空荡荡，光秃秃的，大神树的果实几乎全都坠落在地上，陷入泥泞之中。

“这又是怎么回事？”噬獆指着

烂在泥里的大神树果实：“大神树从开花到结果，再到果实完全成熟，这一过程得需要三十年才完成。这些果实但现在也才二十三年，还差七年呢！怎么就落了？”

六个长老虽然活的挺久，但是对于大神树忽然枯败落果这种事还从听过，更未见过。但众人却一致认为这绝对是个不祥之兆，不过尽管心里有这种猜测，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大家都怕触怒噬獆，被说成是祸乱族心，就算挨个千刀万剐也没地儿叫屈。

噬獆问了这句话，半晌听不到回答，他转过头来，眼光在各人脸上挨个扫过，看着那些被他扫中的人都畏惧地低下头去，他重重地怒哼一声，转身离开，回永夜楼去了。

族长拂袖而去，众人都松了口气，片刻也不愿意在原地停留，也都散了。

噬宇见其他人都走了，他也正想开溜，却见噬绛仰头看着大神树的树冠若有所思。

“快撤吧。”噬宇碰碰噬绛的胳膊。

噬绛没有动作，依旧呈仰望的姿势，抛出一句话：“你说这大神树真的死了？它的果子全落净了？”

“嘘！你小点儿声！”噬宇赶忙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随后紧张地四处张望。尽管大神树确实是死了，所有人也都认为大神树八成是真死了，但是却没一个敢把这个事实说出口，因为不详，大不祥。族长大人非常不愿意在夜魃族声望日渐壮大的时期承认这个事实，更不愿意听到这种话。

“我得去看看。”噬绛这样说着，随意四望了两眼，见在场的确实只剩下噬宇跟自己两个人了，便放心地走到大神树的跟前，纵身跳上树冠，在干枯的枝条之间来回穿梭，眼神四扫。

“你找什么呢？”噬宇站在树下紧张地盯着他，而且不时地到处张望把风。

“果然还有。”噬绛语气欣喜，施展起身法，踩着柔细枯败的枝条踏步走过去，伸手摘下一颗完好，但是表皮却有些蔫了的大神树果实。“接着！”他小声朝地上的噬宇呼喊了一下，便将果实扔了下去。

噬宇小心地接住果实，眼看着噬绛在宽阔的

树干上继续来回转悠，近二十分钟的时间，噬绛又从上面扔下了四颗果实，最后实在是找不到了，才跳下来。

“要把这些送去永夜楼吗？”噬宇怀里捧着五颗大神树果实。

“先藏在我家吧。让大哥知道果实还不够年头就被我摘下来，肯定得骂我一通。”噬绛想了想，这样说道。拿回家后，他为了不使这五颗果实跟其他的提前掉下来的果实一样烂掉，特地用乌木打造了一个木盒。乌木的纹理特殊，密度也极高，用这种木头做成的盒子，密封起来后，能极好地保证大神树果实的养分不会泄露掉。

大神树的死亡已经成了事实，噬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北望，哪怕望北面稍稍地瞥一眼都不敢。

夜魃族正一路高歌猛进，在夜幕世界里攻城掠地。现在这个阶段不需要大神树的死亡，而是需要大神树一如既往地繁茂，一如既往的守护着夜魃一族。

如果说夜魃巢穴是外面那些夜魃的信仰，那么大神树就是巢穴内夜魃的信仰。

大神树一死，所有的夜魃瞬间就没了信仰，感觉自己似乎被抛弃，没有了精神支柱，变得孤苦无依。

噬獆同样有这种感受，但是却不能表现出来，在这阖族人心惶惶的时候，身为族长的他有必要为族人们重新扶起信仰，重新赋予他们勇气。

既然大神树死了，那么你们就信仰我好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神树的生机尽失的树干逐渐风化腐朽，不断地飘散在风里，不断地腐烂进泥土里。

当噬獆成功地将全族的信仰从大神树那里，转移到自己身上的时候，那棵大神树仿佛是完成履行了数千年的使命，终于在某天夜里，毫无预兆地，光秃秃的巨大树干轰然折断，豪壮倒地。那天夜里，整个巢穴内的夜魃都听到了大神树到底的声音。

树干的折断，顺带着也切断了族人对大神树的信仰。

自那之后出生的年轻一辈，他们心里没有了对大神树的憧憬，只能偶尔能听长辈们提起，那棵曾守护了他们千百代的大神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