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因缘际会78

类别:其他 作者:2字数:4238更新时间:22/07/27 18:17:37
薛尚的记忆里并没有关于父母的印象,从他记事起,就跟着一群小流浪儿在机场周边的一些垃圾站里生活。那群流浪儿里,最大的13、4岁,最小的只有3、4岁,他们成天就是在垃圾堆里捡食吃,活得像一群野生动物。

生存是所有动物的本性,而人类原本也不过是动物的一个分支。没有比较,根本不会有人觉得自己很惨,动物世界里,四处觅食本就是常态。不同的是,这群流浪儿大多是半路出家,并非一出生就是这种野生状态,因此有些会说人话,有些也有人的思维。那时候的薛尚最喜欢看着机场里起起落落的飞机,没有人教过他,人是不能飞的,他总以为自己长大后就能飞。

浮城是一个没有冬天的城市,最冷的时候,从垃圾堆里扒出几块破布裹在身上也不会冻死,薛尚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前来布施的定性大师给领走的。

遁空禅寺的住持应邀去外地讲道,因飞机晚点,便选择到机场周边转悠转悠,于是发现了机场周边垃圾堆里的这一群小叫花子。出家人慈悲为怀,当天,住持就给孩子们买了许多馒头,并通知寺里的和尚们过来接济这帮孩子。

和尚们到来的时候,有些大一些的孩子已经跑了,他们野惯了,也稍微有点赏识,知道和尚都得吃素,他们可受不了。薛尚那一年5岁,等发现和尚们是要带他们走的时候,也尝试过逃跑,他听大一些的孩子们提过关于父亲母亲的话题,说人人都是有父母的,只是有些父母不要自己的孩子了,有些父母很早就去世了。薛尚觉得他可以去找自己的父母,虽然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但他心中父母的样子可不是这样头上光秃秃的。

只是小短腿的儿童,哪里跑得出佛祖的掌心,定性大师一把就把他给逮住了。

到了庙里,小薛尚第一次洗头洗澡,第一次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第一次有了名字。薛,是定性大师出家前的姓氏,尚,是希望这孩子能成为一个高尚的人。

本来担心他们会给自己剃光头,结果和尚们只是给他剪短了头发。当他看到镜子里清爽干净的自己,不禁美滋滋的笑了。他从前也照过镜子,那是在被垃圾堆里破碎的玻璃片把手划开了一条大口子的时候。薛尚没有哭,虽然很疼,但没人教过他疼的时候可以哭。生理的本能,让眼泪在他眼里转着圈,但没有常识的小朋友,很快被鲜血流经的玻璃片儿里,那个嘟着嘴含着泪的小朋友吸引住了。

这里面怎么会有一个人?小薛尚捡起划破他手指的玻璃片儿,用另一只没有流血的手擦掉玻璃片儿上的血迹,仔仔细细的看着玻璃片里的另一个小孩,终于分辩出那是自己。这个神奇的发现瞬间让他忘记了手指上的疼痛,转而呼唤其他小叫化子们,炫耀自己的收获。结果换来跟他一样没常识的小朋友们的羡慕和大一些的孩子们的鄙视。

小薛尚看着玻璃片里的自己,发现这个小孩真难看啊,脸上黑乎乎的,头发长长的几乎盖住了眼睛,而且油腻腻的,已经缠结成一缕一缕的。没多大一会儿,小薛尚就对玻璃片儿失去了兴趣,并对凡是能倒映出自己影像的一切都视而不见。他不想再看到这个又丑又脏的小孩。

直到在遁空禅寺再一次照镜子时,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一个长得挺好看的小朋友。最重要的是,现在的他这么干净,圆圆的锅盖头不再盖住自己的眼睛,眼睛也亮晶晶的。他立刻就爱上了这个地方,尽管每天吃素,但好歹食物都没有异味,其实比那些馊掉的肉好吃多了。小薛尚觉得,那些跑掉的大孩子们真是太笨了。

寺里的生活改变了薛尚的一切,唯独没能让他忘却想飞的梦想。和尚们有时候会带着孩子们一起放风筝,这又是一个让薛尚觉得神奇的东西。在寺里呆了一年以后,薛尚学会了做风筝,而且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是时候飞上天空了。于是他爬到了寺里最高的一座塔楼,带着他的小风筝从

上面跳了下来,结果压到了一个路过的香客身上。薛尚伤得倒是不重,那位香客被他砸得胸椎骨折,住了一个月的院。

那一个月,小薛尚天天守在医院,倒不是觉得自己伤了人内疚或有什么责任,只是觉得这个被他砸中的人就是他的爸爸。原因是,他做梦时梦到的爸爸就长这个样子。

这个倒楣的香客就是涂兴强。与费国华和赵冼贵决裂后,他将消息带给了方杏梅,让她带着娄翼逃到了缅甸,而自己,却一下子失去了方向。从前,有哥哥们的照顾,他从来没为任何事操过心,就算他们做坏事于他而言也没什么,反正他们对他都很好。那时候的他没有是非善恶之念,也从未想过人心居然可以有那样险恶的一面。

他曾尝试回缅甸找娄百川,找沙莎。娄百川的下落他一直没能找到,却通过当地警方打听到了沙莎被送去的孤儿院。他去看过沙莎。那个可怜的孩子和其他孤儿院的小朋友比当时在垃圾堆里生活的小薛尚好不到哪里去。每天有人给他们供应食物,但都是些餐馆里吃剩下的,而且没有人会一碗碗分给孩子们,要吃,就得自己抢。年纪小的孩子们往往就只能捡大孩子们不要的,沙莎就是其中之一。

涂兴强也是那时候才正式知道那孩子的名字叫沙莎,事实上其他三人都不知道那孩子的名字是什么,因此沙莎来到浮城进入如意行也未能引起费国华的注意。

涂兴强想过要收养沙莎,但一来他是外国人,二来他也没有稳定经济来源。那时候的他几乎陷入绝望,无助感和因见识过杀人放火这样的大恶而生出的善折磨得他痛不欲生。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的遁空禅寺,或许是想为沙莎、为娄百川一家祈福吧。然后就被小薛尚砸中了。

这个总是一脸无忧无虑的小男孩在他醒来的第一眼就叫了他一声爸,差点没让他又吓晕过去。涂兴强想了想,自己第一次有相好也不过是三年前,眼前这小孩怎么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儿子吧。一旁的定性大师微笑的向这位施主道歉加解释,并表示不用将这个小破孩的话放在心上。小破孩不高兴了,拦在涂兴强身前,要将捡他回来了定性大师推出病房,不得妨碍他们父子相认。

那一刻,涂兴强觉得,或许这就是天意吧,他在沙莎身上未能赎的罪,或许可以在这个孩子身上弥补。如果善有善报,他只愿能用所有的善来为沙莎和娄百川求一份福报。

“认”回了涂兴强这个父亲以后,小薛尚曾追问过母亲在哪里。涂兴强告诉他,人与人之间都是由缘分联结的,就像他们的父子之缘是从他6岁这一年开始的,而小薛尚与母亲的缘分还没到,缘分到了,自然就会相见。

随着年龄的增长,薛尚慢慢理解了父亲的话,更知道了这个父亲是自己强认来的。他相信缘分,对于没有缘分相见的生父生母他也不再强求。学会了看淡,学会了接受,缘来缘去、人来人往,本就是没法强求的事,直到遇见了戴昕怡。他第一次生出了强求之心,渴望将这段缘分抓在手中。

远光灯伴着尖锐的鸣笛声将薛尚的思绪拉回,薛尚赶忙急踩刹车。这时才发现,自己居然将车开到了逆行车道,险些与一辆大卡车相撞。

大卡车堪堪停在他身边,司机摇下车窗,对着他大喊了一句什么。隔着哗哗雨幕,他听不清,只有后面堵住的车辆此起彼伏的鸣笛声撞击着他的耳膜,撞得他脑仁生疼。

卡车司机愤愤的摇起车窗,在后面车辆的催促下驶离现场。看着一辆辆机动车绕过自己的座驾驶离,薛尚意识到,自己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他想起那次出车祸,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戴昕怡。当时的他并不惜命,养父是出家人,没有凡俗养儿仿老之心。选择为维护正义战,养父是支持的,尽管有牵挂却不是他的牵绊。然而和戴昕怡在一起后,他开始惜命,他不想死,渴望着有一天能完成使命,与戴昕怡白头到老。

永远没有这样的可能了!也好,他不必怕死了,或许完成任务后光荣牺牲会是他最好的结局。

薛尚将车开到应急车道,他的头太疼了,根本没法正常驾驶车辆。他呆呆的坐在车里,泪水不知不觉的划落。没办法,就算告诉自己可以悍不畏死的去战斗,也没法缓解此刻的心痛。或许他真的就是亲情缘薄吧,一生都没法拥有一个家……

戴昕怡坐在后坐上,靠着车窗,眼神呆滞的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帘,脸上的雨水和泪痕未干,沙莎正用纸巾轻轻为她擦饰着。刚刚流产,又淋雨,沙莎担心戴昕怡落下什么病。

“铭璋,”沙莎对前排的费铭璋说,“先去你家吧!”

费铭璋从后视镜里与沙莎对视一眼,立即理解了沙莎的意思。戴昕怡这个样子回家,母亲只怕会更担心。

回到费铭璋的住所,沙莎和戴昕怡上楼,费铭璋直接开车去筒子楼准备将母亲接过来照顾戴昕怡。

费铭璋这里有叶翠翠的衣服,沙莎催促戴昕怡去洗个热水澡将湿衣服换下来。

戴昕怡在洗手间里,沙莎每隔五分钟就会喊她一声,她知道沙莎是在担心自己。她从小就不喜欢给人添麻烦,此时只好努力调整情绪,争取走出洗手间后,能让沙莎,让哥哥放心。她还要回家面对母亲和弟弟,她不想让母亲看到她的样子难过。

戴昕怡穿好叶翠翠的睡衣……怎么是睡衣?是沙莎给她准备的衣服,她当时也没注意看。这会儿才发现,想到自己还得回家,以为是沙莎弄错了。直到她打开洗手间的门,看见母亲就站在门外……

戴昕怡的泪水刷的一下滚落出来。孩子摔跤了,没人的时候可以自己爬起来,忍住不哭,有妈妈在身边,所有的委屈就都忍不住了。

贾细珠手上拿着一条干毛巾,一把搂住女儿,擦着她湿漉漉的头发,护着她走回卧室,沙莎已经将吹风机插好电,放在卧室里。

卧室里响起吹风机呼呼的声音,间断传来贾细珠轻柔的话语。听到费铭璋告诉她戴昕怡的事情时,她其实没有那么惊讶。没有什么能瞒过母亲的双眼,女儿这阵子的状态早就出卖了她。贾细珠只是没想到戴昕怡已经怀孕,还一个人去做流产手术。如果不是被沙莎知道,可怜的女儿身体得遭多大的罪。

此时此刻,她没有责备戴昕怡半句,她也曾遭到过抛弃,带着费铭璋不知遭受过多少白眼。戴昕怡打掉孩子是逼不得己的,但也是斩断和一个人联系最彻底的方法。作为母亲,贾细珠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顾她。

沙莎站在卧室门口,看着两母女的身影,发了一会儿呆,直到注意到身边的费铭璋正看着自己。

沙莎看向费铭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才往客厅走去。

“谢谢你。”费铭璋真诚向沙莎道谢,这次要不是这个女孩,妹妹只会一个人扛下所有伤痛和委屈。

“不用客气。”沙莎羡慕戴昕怡,尽管不是亲生,哥哥和妈妈都那么疼爱她,这样的感受她从未有过。“不如让你妈和你弟弟都搬过来住,一家人在一起,你妹妹能恢复得快些。”

费铭璋点点头,这也是他的想法。筒子楼毕竟太小,一家四口住着多有不便。之前母亲心存芥蒂,但也为了戴昕怡曾和戴哲一起住过来一段时间,想来现在也能说得动她吧。

贾细珠同意了费铭璋的提议,不只是为了戴昕怡,也是为了费铭璋。现在,费国华被逮捕,虽然她知道长子是一个有能力有担当的男人,但无论孩子多大多有本事,做母亲的都恨不能永远将他护在羽翼之下。

沙莎的这个提议本是为了他们一家人好,却没想到将费铭璋,将这些命运选中的棋子们卷入了更湍急的洪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