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沧海月明珠有泪

类别:其他 作者:微斯人也字数:4255更新时间:22/07/30 02:31:20
半日后。

墨天微与崔灵秀离开了洛仙子的居所。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山海殿内的坊市,这一带的铺子向来有价无市,里面卖的东西罕见且珍稀,如洛仙子这样算命的,也不算格外稀奇,隔了一条街还有个专职帮人消天劫的呢。

当然,这种业务寻常人做不来,据崔灵秀悄悄透露消息,那人乃是极为罕见的雷灵体,早年在法体被发现之后,在中域掀起了轩然大波,辗转多个大修士之手,最后才落到崔氏手中,养在山海殿里开店创收。

崔灵秀道:“不想阿墨你的天机竟被人遮掩了,真教人羡慕。”

“我亦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墨天微不愿在这件事情上纠缠,换了个话题,“洛仙子算出了帝流浆可能出现的地方,只是地点有三个,且相去甚远,若我们选错了地方,恐怕只能错失良机。”

“不妨事,现在离帝流浆出世之日还早,紫微斗数即便能推衍出一定的天机,却也受制于此,无法准确。等临近帝流浆出世之日,再来算一次,届时应该能明了了。”

“虽然如此,还是应该再做准备。”

墨天微说的“准备”,指的自然是那只鲛人了。刚好来了山海殿,她正可以买些东西,回去料理它。

崔灵秀不妨墨天微竟还不曾打消拿鲛人做实验的念头,一时间十分苦恼,想要劝说吧,又觉得这实在不能算什么严重的事情便是道门,对待敌人的手段也可以狠辣异常;想要纵容吧,又担心这样对已经犯病的阿墨会带来更加不好的影响,真是左右为难。

“云灵?”墨天微扯了扯他的斗篷,关切询问,“你今日真的很奇怪,是回宗门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崔灵秀心中一暖,虽然阿墨病了,但他依旧是个很好的朋友呢。

他一边带着墨天微在山海殿中各个比较有意思的地方闲逛,一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阿墨你也知道我不常回宗门,这次回去实在是……”

崔灵秀可没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的想法,在他看来,某些人可以不要脸,他又何必费心替人遮掩?

将这次回宗门发生的事情说了,末了他道:“虽说宗门向来以正道自居,但其中也有不少龌龊之事,让人分外不快。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宗门这么大,不可能面面俱到;而且另一方面,这些肮脏勾当也能作为激励门内弟子的一种另类手段……总的来说,我们比起那些苦苦挣扎的散修,还是要舒服太多了。”

墨天微对此也颇为认可,对她这样对任何人都不抱有期待与信任的人而言,宗门的职责就是提供修炼教材、学习场所,某种方面还是交友平台,至于这其中一些不好的地方,她无所谓的。

“修行本就是一个人的事情,事事仰仗宗门,岂非本末倒置?”墨天微附和了一句,转而将重点放在另一件事上:“你说那个自不量力,向你约战的是谁?苏……苏?是个女修吗?”

崔云灵笑道:“是苏,不过是个师弟,这名字确实挺像女修的。”

苏……

墨天微觉得今天真是个奇怪的日子,先是遇上了北辰殊的一个后宫,又遇上了这位极其传奇的“苏”。

如果说崔灵秀是一直站在巅峰的天之骄子,那苏便是草根逆袭的代表人物。

他就是日后与崔灵秀齐名的三秀之一“毓秀”。

不过《仙魔剑主》中,苏与崔灵秀乃是好友,但听崔灵秀此时的描述,两人之间别说深情厚谊了,连同门之谊有没有都很让人怀疑。

啧,这家伙不会也被穿了吧?

墨天微将这个猜测记下后,便跟着崔灵秀买了许多东西,差不多逛了半日,终于决定要离开了。

这时,一道披着斗篷的黑影匆匆而来,险些要撞进墨天微怀里。

“抱……抱歉!”那人自知失仪,又冒犯了眼前这位道友,连连告罪,“冲撞了道友,还望见谅。”

墨天微正在盘算着实验流程,突然被这人打断,一时间思绪还没抽出来,看向他的眼神冷酷至极,毫无感情,教那人心头一凉,竟忍不住瑟缩起来,声音都在颤抖:“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呜呜,我错了,别……别杀我……”

墨天微: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她全然不知为何此人竟是这种反应,看样子也不像是假装的,难道她已经修炼出“瞪谁谁哭”这项绝技了?

崔灵秀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人,与墨天微的纳闷不同,他心中却是十分不忿做错事的是你好吧,怎么像是我们让你受了委屈似的,简直不知所谓!

这时候,有另一人匆匆赶到,见状竟没有觉得是墨天微两人欺负了哭泣的小白花,而是首先道歉:“抱歉,我这小弟今日遇上些事情,脑子……不太清醒,恐怕是将道友当作其他人了,还望道友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墨天微不愿纠缠,只随便应了一声,便和崔灵秀离开了山海殿。

在他们离开之后,小白花一下子扑进他大哥怀里,哭唧唧道:“大哥,我见到那个人了,就是他!”

闻言,那人面具下的神色微微一变,拉着小白花去了他们的铺子里,关上门,他这才问:“你说的是那一日见到的与鲛人厮杀的剑修?他是方才你撞上的人?”

“一模一样的眼神……是……是他!”

小白花回想起那一日,他本只是在海上寻些弱小的妖兽下手,锻炼杀性,却不想听见了鲛人的歌声,一时好奇便循声而去。

后来歌声突然又停止了,他找了许久,猛然发觉前方海域惊涛骇浪此起彼伏,立刻便偷偷靠近,这才看见了那可怕的剑修。

那场战斗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那个剑修也吓到了他,特别是剑修离开前那个回眸……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可最后,他活下来了。

他知道,那剑修发现他藏在一边旁观了,只是不知道是不屑还是什么原因,没动手而已。

回来以后,他每次入定总会想到那个眼神,心中惊惧,如何也无法平静下来,苦不堪言。

纪纶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因为早年一些事情,心性极其脆弱,否则也不会被一个眼神就击溃了。

山海殿中,每个人的身份都是保密的,他根本查不到那个剑修的真实身份,更别说就算找到了也不知该怎么办,一时间只能无言。

纪综哭了一阵子,终于平静下来,抽噎着去静室闭关了,只留下纪纶一人坐在房内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到鸿川岛后,或许是想(弃)开(疗)了,崔灵秀也没有再试图阻拦墨天微蠢蠢欲动的研究之心,相反,他还很积极地参与进来了。

然后鲛人遭遇了惨无人道的对待没有夸大,这是十分符合实际的形容词。

在这一过程中,墨天微展现出的冷酷让崔灵秀这样见多识广的人都不免心惊,但是……谁来告诉他为什么这样的阿墨他觉得更带感了啊!

他是不是有病啊?

这一刻,崔灵秀不再怀疑墨天微有没有病,而是质疑起自己来了。

墨天微对此毫无感觉,她觉得现在这种感觉很不错,她老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之前一直有各种规矩约束,她有贼心没贼胆,现在就不一样了……

她没有发现,这正是《无心天书》对她的又一次考验。

每个人心中都潜藏着暴戾的因子,区别只在于有人将它压制住了,有人放任它肆意破坏。

现在的墨天微,因为将“喜”封进通灵剑意之中,本就处于一个不稳定的状态,不知不觉便将暴戾因子释放出来,还一无所觉。

若不能及时清醒过来,长此以往,等待她的只会是比这只鲛人更惨的境遇。

至少鲛人就算死了还能轮回转世,她若堕魔,便是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时间就在墨天微的不断实验以及出门历练中悄悄过去,转眼便到了两年多后,距离帝流浆出世已经不足一月。

而墨天微也终于得到了能达成她目标的实验体。

东海之上。

墨天微与崔灵秀站在一座孤岛上,这是洛清河洛仙子推算出的帝流浆可能现世的地方。

虽然紫微星宫的紫微斗数在沧澜界内可谓独步天下,但两人都不会给予十成十的肯定墨天微是因为她对紫微星宫有着天然的不信任,而崔灵秀是因为……每个道门都被紫微星宫坑过,早习惯了要多长个心眼。

墨天微挥手将饱受折磨的鲛人放了出来。

曾经虐杀三名奴役过它的修士的鲛人,现如今眼中唯有一潭死水,毫无波澜,所有的反抗与激烈的情绪,都在这两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日子里消磨殆尽,如今的它只求速死。

见状,墨天微心中一跳,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但无论怎么想,都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只好将之归结于马上就要找到帝流浆和灵华泓乳,太兴奋了。

没什么三观的崔灵秀叹了口气,阿墨怎么还没好啊,这都两年多了……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好转。

“开始吧。”墨天微对鲛人道。

鲛人十分听话,不仅因为这两年来被“调教”惯了,还因为做完这件事就能死了,这样痛苦地活着……每一息都是折磨。

它闭上眼,再睁开时双眸已由碧蓝变作漆黑。

无形的波动从人不人鬼不鬼的鲛人身上扩散而开,墨天微敏锐地察觉到,有一道意识正轻轻地触碰着她,带着来自遥远时代的友善温和,以及杂糅其中的冷漠与麻木。

崔灵秀也感觉到了,天灵体的灵觉更加敏锐,他分明察觉出,这道意识已经扩散而开,直到极为遥远的地方,与虫鱼、草木,甚至与岛屿和海水沟通……

它问:“帝流浆……将在此地出世吗?”

它得到了怎样的回答,崔灵秀也无从得知。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意识渐渐消散,鲛人睁开眼来,疲惫地看向墨天微,张口道:“帝流浆,将在此地东南百余里现世。”

它的嗓子之前被墨天微废了,但在不断的实验中,墨天微改造了它的声带,让它无法使用天赋神通,又能正常说话。

言毕,鲛人那头枯草般的长发一点点变得雪白,本就黯淡的鳞片彻底失去所有光泽,一片片脱落。

一道道血痕在它苍白枯瘦的肌肤上浮现,这是强行催发血脉后造成的“血脉崩溃”,它活不了多久了。

墨天微静静看着,无动于衷得让崔灵秀都感觉可怕。

鲛人忽然开口:“你病了。”

墨天微挑眉,微觉讶异,这鲛人已经许久不曾与她交流了呢。

“你只会比我更惨。”大概是死到临头,它已经无所畏惧,“我恨你,但也可怜你。”

“我的一生被人族奴役,而你,却被你所修炼的功法奴役。我即将得到解脱,而你还要这样茫然无知地活下去。”

墨天微的脸色阴沉下来,它是在说《无心天书》?它是怎么知道的?!

“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吗?我是刚才通灵时听见的。”它无视了肉身的变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自顾自地说着,“你旁边这个人在说,你体内的另一个意识在说……他们都在担心你,也在可怜你。”

它说的是通灵剑意,墨天微清楚,但如今的她,意识与身体好像被割裂开了一半,意识到不对劲,但却根本没办法停手。

海面上飘来隐约的歌声,不知来源于何处,悲伤而凄婉,教人听了心中难受至极。

空洞的眼中流下两行清泪,未及落地,便化作两颗晶莹的珠子。

鲛人幽幽道:“祝你好运。”

墨天微怔怔站在原地,两颗珠子滚到脚下,她不知道自己此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有被人踩中痛脚的恼怒,有犯下罪行后的愧疚,有不知所措的茫然……

她觉得压抑极了,怎么会这样呢?发生了什么?为什么?

胸口剧烈起伏,看着已经没了气息的鲛人,她突然痛苦地悲鸣一声,无法自制地蹲在地上,眼眶发红,像一个无助的小孩。

“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