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尴尬异常

许文龙躺在水潭里瞑目遐想、浮想连翩，把惩治“鬼乡长”的经历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虽说无法快意恩仇，手刃奸人，让他略有遗憾和不爽。但其最终身陷囫囵，孤苦狱中的可悲结局，却还是令人欣慰、使人痛快的。不是吗？还有什么比身处云端直跌地狱来得痛苦？还有什么比一呼百应沦为孤苦伶仃来得绝望吗？

突然，远方丛林传来一阵嘈杂而尖啸的嬉笑打闹声。过不多久，嘻哈声便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看样子是直冲这儿来的。

许文龙吃那一惊，慌忙缩起脖子蜷起身子，悄悄潜入水中，仅露半个脑袋察看四周动静……穿衣服是来不及了，唯有希望所来之人看到地上物品后，尽快离开此地，千万不要做任何逗留。

片刻间，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大姑娘小媳妇便从密林中钻了出来，嘻嘻哈哈径直奔向碧水潭。她们人人背个小竹篓，带把铁水壶，一路追追打打，大呼小叫，甚是快乐，很是开心。为首那个高挑泼辣少妇，正是村里口齿犀利、无与争锋的刘二嫂。那帮娘们正是在她带领下，一大早浩浩荡荡开进深山，成群结队去挖春雨过后的蘑菇、野覃和溜溜菜。直至日已过午，大家都小有收获，才一齐拥到水潭边歇息休整，顺便填填肚子。

女人们一窝蜂来到溪边，噼哩叭喇直奔水潭。突然，跑在最前面的一个小姑娘尖叫一声，没头没脑花容失色直往人堆里钻……她这骇人一叫不要紧，直接在人群中引发连锁反应。先是一些胆小怕事的女孩儿条件反射般怪叫着往后直躲，再是大婶娘、小媳妇炸了锅般莫名其妙大乱起来。人人抱头鼠窜、四下躲藏，个个魂飞魄散，鬼叫连天。哭声喊声呼唤声瞬间此起彼伏，遥相呼应，群雅噪舌般响彻整片树林。

毕竟刘二嫂胆子大一些，又是这帮娘们的头领，有责任有义务保护大家。她一边厉声喝斥着女伴们，一边猫着腰蹑手蹑脚走向水潭。一众大姑娘小媳妇见了，也都跟着战兢兢屏息静气、像摸鬼子暗哨般跟在她后面……

走不多远，几件男人衣服，一堆篝火余烬，以及刀铳皮袋猎物之类赫然映入大家眼帘。其中最惹人注目的当是那只皮脆肉黄、香味四溢、斜斜搁在一块大石上的烤山鸡。

大家面面相觑，随即长长吁一口气，转而大声埋怨起那个率先逃窜的小姑娘来。

小姑娘面红耳赤，一脸委曲，嘴里嘟嘟嚷嚷争辩道：“我……我突然间看到一只衣袖在树枝上飘过来飘过去，还以为……还以为是飞来飞去的吊死鬼……”

“警报”解除，大家立刻变得轻松快活起来。但在轻松快活之余，却又特别感到好奇，尤其觉得讶异：这是谁呢？到底谁在这里呢？人跑哪去了呢？干嘛把衣服全脱了？难道在……她们抱着相同的想法，带着相同的疑问，不约而同睁大眼睛四处搜寻起来，最后到底在水潭里发现了那个黑乎乎的脑袋。好在大家人多势众，且早有心理准备，没被一举吓倒。齐齐大着胆子走近一看，却不是邻村的许文龙是谁？

许文龙行踪识破，躲无再躲了。只得缩在潭水中吭哧吭哧招呼道：“大家……嘿嘿嘿……大家好……都上山来了吗……”

刘二嫂哈哈一笑，肆无忌惮指着许文龙戏谑道：“龙伢子嗳，一个人光着屁股躲在水里干嘛来着？是不是在数你家小鸡上的毛毛哟？来来来，快从水里面出来，让我们大伙儿帮你数数。看看你小鸡长毛了没有，长了多少毛毛。”

大婶娘和小媳妇是过来人，不但不害臊，反倒轰的一声笑了起来。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可就尴尬了，个个面红耳赤羞得不行，人人恨不得挖个地洞钻将下去。

山里人粗野豪放、毫无顾忌，连娘们也不例外。这让习惯于部队封闭生活，几乎没和女人打过交道的许文龙一时适应不了。他在水里嗯嗯唧唧半晌，最后才挠着头不好意思地回答道：“这不……这不打猎嘛。在山上跑了大半天，一身黏乎乎臭汗淋漓，就想下来……嘿嘿嘿……就想下来洗个澡，让自己凉快凉快……”

刘二嫂故作恍然大悟状：“噢——原来这样啊。那你洗完了吗？洗完了怎么还不上来？一个人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躲在那干嘛？难道……难道想偷看我们这里小妮子洗澡不成？”

“哈哈哈……”少妇们开心大笑起来，姑娘们却难堪地低下了头。

许文龙听了，一时间脸红心跳、懊悔不已。怪就怪自己没有事先示警，没提前打招呼，原以为她们只是打此路过，不会作任何停留。不曾想会大张旗鼓去寻人，去寻一个明知道在洗澡的人。还无端遭受一顿抢白，一顿嘲笑，真岂有此理，莫名其妙。不过好男不跟女斗，管她们怎么想怎么说呢？而今之计得尽早把她们打发走。想到这里，他于是急忙说道：“你们大家伙儿都站在这里，叫我……叫我怎么上来？”

一干娘们大笑不止，齐齐指着许文龙调侃道：“走着上来呀，直接从水里走着上来不就可以了吗？这都不会吗？如果上不来，我们还可以过来帮帮忙，扯扯胳膊拉拉腿什么的。”

刘二嫂更是扬了扬眉毛，故作惊讶地问道：“上不来？为什么上不来？水里有美人鱼拖你脚吗？还是你裤裆里夹着一只狐狸精？不要以为我们希罕你的光屁股，你当你的屁股绣了花很好看吗？”

许文龙瞠目结舌，楞在水里一句话说不出来。

刘二嫂大笑一声，得意洋洋转过身子，对尚自窃笑不已的女娘们大声喊道：“姐儿们，既然龙伢子还没洗完澡，还想呆在水里凉快一会儿，那咱就不客气了，都给我忙起来……”说完，双手往腰间一叉，摆出一副威风凛凛唯我独尊的样子，恍若挂帅出征的穆桂英般，吆三喝四调兵遣将，指挥大家捡柴生火剖野味，甚至还叫两个身手灵活的小媳妇攀上石壁，把拔光毛的三只野兔、五只山鸡和七八只鹁鸪拿到小溪上游，就着干净的溪水冲洗剔剖……

许文龙急了，大声喊道：“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这倒不是他吝啬自己的猎物，而是看到这帮娘们如此一折腾，没个两三小时离开不了，那自己岂不跟着一直浸在水里？连动都不能随便乱动。

刘二嫂斜睨着许文龙，嘴里吃吃坏笑着道：“你倒猜猜看，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要不你自己上来，上来让我们看看你的小鸡。”

许文龙张了张嘴，涨红着脸僵僵缩着不动。

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只一会儿功夫，三堆大火便熊熊燃烧起来，噼哩叭喇发出欢快悦耳声音，一应猎物也整治得干干净净，一字儿排在光溜溜石板上。

刘二嫂一声令下，一众女娘发一声喊，立时争先恐后拿起石板上的野兔、山鸡、鹁鸪……嘻嘻哈哈架在火堆上烤将起来……

过不多久，浓郁的肉味芬芳扑鼻，香飘十里，弥漫着整片森林，让人忍不住馋涎欲滴、口水直流。

在水中动弹不得的许文龙不停咽着口水，眼巴巴无可奈何看着这帮如狼似虎的“女劫匪”。唉，没想到终日猎雁的好手，去反被大雁狠狠啄了一口。

当刘二嫂把最后一块烤鹁鸪肉“咕嘟”一声吞下肚后，才心满意足一脸惬意地站起身来，拿水壶灌下半壶清水，回首看看满嘴淌油、脸泛红晕的女伴们，喜滋滋乐陶陶对浸在水中发楞的许文说道：“龙伢子嗳，谢谢你的热情款待哦。其实你嫂子我也是一个知恩图报、通情达理之人耶，‘受人滴水，当以涌泉相报’的道理还是知道的。今儿个吃了你的野鸡、野兔、还有鹁鸪，心里真的过意不去耶。这样吧，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对，就我身边这些小妮子……”她一边正儿八经地说着，一边用手指胡乱点着那几个待字闺中的小女孩，“阿红，小月，秀兰，还有萍萍……看到了吗？都看到了吗？一个个如花似玉，美如天仙，细皮嫩肉，柳眉杏眼，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怎么样？有喜欢的没？有相中的没？如果有，就指给你嫂子我看看，偷偷使个眼色也行。嫂子我不是吹的，保证一个月内把她拖到你怀里，抱到你床上，让你们以最快速度拜堂成亲，生儿育女，举案齐眉，永不分……”

话音未落，一顿粉拳绣腿立时雨点般打将过去。那几个早羞得脸赛红布的姑娘们尖叫一声，齐齐奋不顾身群起而攻之，吆三喝四合力把刘二嫂摁倒在地，连抓带挠，掐扭并进，施展出女人最致命绝招——呵腋窝。把个刘二嫂整得气喘吁吁，惨叫连连，呵呵呵笑到双眼翻白，浑身瘫软……

如此一盏茶功夫，被治得衣衫不整、头发零乱的刘二嫂才蓦然尖叫一声，使出吃奶力气拼命突出重围，跌跌撞撞疯狂奔往对面树林，嘴里气喘吁吁捉空喊叫道：“怎么样？龙伢子嗳，看中哪个没有？那个，那个，还有那个谁？打我最惨的，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喜欢她们。太厉害了，太泼辣了，简直就像母老虎。你以后肯定吃不消，会受她们欺负。”

姑娘们一听，仿佛得到将军号令一般，立该齐唰唰停止追打，个个文静娴淑、羞人答答站在一边，偶尔还用灼人目光偷偷瞅一下水中的许文龙。

许文龙苦笑着说：“刘二嫂，你就别逗我了，我现在就已经吃不消了。你们再要不走的话，我可真成为泡菜萝卜了。”

看看闹得也差不多了，刘二嫂这才收起笑容，对着一众女伴尖叫一声：“姐儿们，吃饱了，耍够了，开工罗，捡蘑菇去。”说完，率领众多娘子军一窝蜂钻入密林，片刻间不见踪影。而在她们纷乱拥挤的身影中，隐约可见几个姑娘频频回首张望，神情颇为依依不舍。

许文龙待女娘们走光后，这才从水潭中一跃而起，顾不得擦一擦满头满脑的水珠，三两下就把衣服穿了起来。

看着满地鸡毛、鸟毛、兔毛头以及遍地狼藉的骨头残渣，想想自己忍饥挨饿泡在水里大半天，许文龙真是有苦说不出，有泪无处流，郁闷闹心直翻白眼。

幸好刘二嫂一伙还算“良心未泯”，尚且“嘴下留情”。这不，在一块平整光洁的石板上，不是还端端正正摆放着半拉子皮焦肉黄的烤野兔吗？

许文龙见状大喜，立刻一个箭步跨了过去，抓起野兔囫囵往嘴里塞，巴唧巴唧钟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只片刻功夫，便把大半只烤兔吃得干干净净，肉骨全无。但仍感意犹未尽，还想再来一只。只可惜寻遍小溪上下，却连颗肉渣也没找到。只得怏怏收拾一应物件，唉声叹气离开那个碧水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