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码头幽灵

溶溶月色下的滨东六号码头，灯光耀眼，明晃晃亮如白昼。一架大型起重吊机正不停收放着粗如手臂的钢索，把一个个集装箱从一艘巨型远洋货轮上毫不费力吊了起来，在地面调度人员指挥下，掉转头慢慢放到一个开阔空地上，再由几辆穿梭往来的装卸车载向一个黑洞洞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大仓库。

越过巨轮那挺拔伟岸身姿，影影绰绰能看到大片大片樯林。一些或大或小，或高或矮的轮船正静静散布在碧波荡漾的水面上。每条船上都亮着数盏明灯，直如天上点点繁星般飘飘忽忽、闪烁不定，好一个美丽而静谧的港湾！

“铃铃铃……”仓库旁一个零乱不堪的办公室里，一阵催脱人命般的电话铃骤然响起，把一个肥硕胖大、仰面躺在摇椅上昏昏欲睡的男人惊得一蹦而起，瞬间以他身材极不相称的速度扑向那部电话，一把抓住话筒紧紧贴在耳边，躬着腰诚惶诚恐说道：“喂，老大吗……”

一阵嗡嗡嗡似蜜蜂振翅般的声音响过后，胖男人忙不迭点头哈腰回答道：“是是是……是是是……一定一定……”说着又伸长脖子看了看窗外热火朝天的卸货场面，再对着话筒小心翼翼说道：“很快了，马上就可以卸完。明天？好好好，一定照办，一定照办！一定会加派人手把码头清空，保证不会有任何陌生人在场。好好好，守住码头，守住码头，决不让一只苍蝇飞进来……”

通话结束，胖男人如释重负放下话筒，皱着眉木鸡般呆站着，脸上厚厚的肥肉兀自不停抖动……

“阿勇……阿勇……”良久，大梦初醒的胖男人发了狂似的高叫起来。

“来了来了！”随着一阵零乱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根瘦瘦的“竹篙”直直插在胖男人面前。整个儿挺拔秀颀，亭亭玉立，跟一条竹竿没什么两样。瘦“竹篙”俯视着胖男人嬉皮笑脸问道，“老大，什么事？”

胖男人不满地瞪了瘦“竹篙”一眼，阴着脸没好气地说道：“快去叫那些该死的加把劲，今晚无论如何得把这船货物装卸下来。否则，谁都别想领到半分工资！”

“不会吧？不是说好了明天下午四点前卸完的吗？”瘦“竹篙”不解地问道。

“叫你去你就去，罗嗦个毛！”胖男人把手一挥，恼火之极地骂道。

“好好好，我这就去，我这就去！”看到胖男人一脸郑重的样子，瘦“竹篙”不敢怠慢，急忙拔腿往外就跑。

“等一下，等一下！”胖男人晃动着一身肥肉追了出来，气爆爆地说道，“找死吗你？赶去投胎是不是？我话还没说完呢？”

“不是你叫我赶快去的吗？”瘦“竹篙”收住脚步，一脸无辜看着胖男人。

“再通知所有弟兄，明天一早务必赶到这里集中，任何人不得缺席！”胖男人无心和“竹篙”理论，挥着手气急败坏命令道。

“是是是，还有吗？”瘦“竹篙”这下学乖了，没有立即跑开。

“没了，快滚！”胖男人翻了翻白眼，脸红脖子粗喝骂道。

“谨遵皇命！”瘦“竹篙”答应一声，立亥旋风般跑了，一边跑一边扯着破嗓子喊道，“各位老兄注意了啊，今晚无论如何得……”

胖男人挥着手嘀嘀咕咕骂个不休，迈动粗壮大腿艰难走进房间，“哗啦”一声关上窗户，把吵杂喧闹的轰鸣声挡在外面。然后揉着额头一屁股坐到摇椅子上，在摇椅不堪重负的痛苦呻吟声中慢慢合上双眼……

“啪啪啪……”自闭目养神的胖男人恍惚间觉得有人在轻

拍自己的肩膀，于是极不耐烦地用手一拨拉，头不抬眼不睁喝骂道：“死一边去，要是闲得慌就去帮忙卸货，别在这里晃来晃去扰人清梦！”

“啪啪啪……”拍打声不紧不慢、不依不饶，又继续轻轻响了起来。

心烦意乱的胖男人被撩拨得气冲牛斗，火冒三丈，“呼”地从摇椅上弹了起来，翻起一双怪眼凶霸霸喝道：“你找……”

一个“死”字尚未出口，他便立刻捂着嘴巴呆呆站立着，仿佛中了邪般鼓着双眼动也不动。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仓库重地，闲人免入的地方，何时又钻进一个全身黑衣、高大健硕的蒙面人。这是拍电影吗？还是唱大戏？只有电影戏剧里才会出现这样的镜头，这样的情节。

“你……你是谁？来这里想……想做什么？”好一会儿，清醒过来的胖男人才张开嘴巴，结结巴巴看着蒙面人问道。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蒙面人泰然自若走近胖男人，用犀利地目光看着他说，“不过你得告诉我一件事，一件对你来说非常简单的事。说完之后咱们就一拍两散，各奔东西。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从此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胖男人一惊，鼓着眼犹犹豫豫问道：“那你……那你要我说什么？”

“明天晚上，赵志华有一批货在你的码头交易。请问，那是一批什么货？为什么搞得如此神秘郑重？”

平平淡淡一句话，却如一发落地开花的重磅炸弹，震得胖男人面如土色，浑身发抖，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他张开嘴大口大口喘几下粗气，惊怒交加指着黑影喝道：“不要命了吗？赵老大的货你也敢打主意！”

蒙面人冷冷一笑，目光犀利看着胖男人。

“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胖男人话一说完，便即暴起发难，挥起钵头大的铁拳闪电般砸向蒙面人……

蒙面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胖男人砸来的拳头，顺势滑向他手腕，再微微用力一捏……

“啊……哇……”胖男人手腕吃痛，忍不住张嘴惨叫起来。却不想嘴巴一张开，一团油腻腻滑溜溜、伴着一股浓重机油味的破布便瞬间塞了进来。胖男人顿时嚎叫一声，肠胃立时阵阵翻涌，蠕动不休，随即“哇哇哇”不停干呕起来。他有心想要挣扎反抗，却苦于手腕受制，动弹不得。如此昏天黑地干呕一阵后，他便呼吸急促，脸色发紫，瞪着双眼苦巴巴望着蒙面人，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怎么样？说还是不说？”蒙面人淡淡地问道。

“唔……唔……”胖男人“唔唔唔”应答着，忙不迭拼命点着头。

蒙面人微微一笑，把手一松，“唰”地扯掉他嘴里的抹布

“哇……”一团呕吐物随着抹布喷吐而出，淋淋沥沥恶心极了。

胖男人顾不得喘气，弯下腰继续翻江倒海般吐了起来，直吐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生生把一张肥嘟嘟胖脸吐成一副紫红透黑老猪肝。

蒙面人甩掉手上抹布，若无其事坐在摇椅上，饶有兴趣看着大吐特吐、几乎要把肠子吐出来的胖男人。

狂吐好一阵，气息奄奄的胖男人才直起腰来，鼓着一双恶毒的眼睛怒视着逍遥自在的蒙面人。忌恨交加的样子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大卸八块、夹骨并毛一口咽到肚子里去。

“说吧，说出来对你对我都有好处！”蒙面人毫不介意，坐在摇椅上悠然看着又气又急又无奈的胖男人，点着头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到底是谁？还真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在滨洋也敢过问赵志华的事？难道……难道你是……”胖男人肥脸抽蓄，眼中升起一丝恐惧的目光。

“废话少说，有时候糊涂一点更好！”蒙面人意味深长回答道，“知道得太多反而会招来杀身之祸！”

“既然你不肯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反正左右是个死！”经过短暂权衡犹豫后，胖男人目露凶光，恶狠狠将身一纵，平平跳起一座大山，泰山压顶般扑向蒙面人。他想凭自己身高体胖的优势，一举把胆大包天的蒙面人压成肉酱。

蒙面人反应奇快，身随心动，斜斜往旁边一滚，伸手往地上一撑，身子似弹簧般一蹦而起，稳稳当当站了起来。

胖男人收势不及，以大鹏展翅姿势准确砸向摇摇摆摆的椅子……

“咔嚓”一声响，漂亮摇椅刹那间四分五裂，七零八落，变成一根根肋条和一块块木板。

胖男人大嘴一张，一声惨叫呼之欲出。却不想嘴巴蓦然一紧，那条油腻肮脏的抹布再次进入口中，左右腮帮鼓鼓得像藏着两个大肉包。直堵得他胸闷气短，双眼翻白，“唔唔”闷叫着一头软倒在地。

蒙面人透过玻璃看了看窗外，发现码头上装卸车来来往往跑得甚是热闹，瘦“竹篙”咋咋呼呼喊得特别带劲。根本没人注意到隔壁房间正进行着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于是心宽胆壮，拉过一张转椅悠悠然坐了下来，斜着眼一声不吭看着地下呼呼气喘的胖男人。

胖男人自恃身体胖大，有一股子蛮力，想也没想便主动发起攻击，打算来个先声夺人，出其不意，却不想对手轻巧灵活，力大无比，两次进攻均功亏一篑折戟沉沙，心里顿时怯意暗生，锐气瞬消，再不敢轻举妄动了。

“怎么样？还打吗？”蒙面人拉近转椅，俯身看着垂头丧气胖男人，一脸嘲弄地问道。

好汉不吃眼前亏，胖男人自然深谙此道。他喘息一阵后，便一把扯下嘴中抹布，吭吭吭猛咳一阵，哼哼唧唧坐起身来，鼓着一双牛眼不情不愿地说道：“被你害死了，被你害死了，要是被赵志华发现，我……我……我……”

“放心吧，你话一说完我立马走人，保证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蒙面人脸色一正，郑重其事回答道。

胖男人一听，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他做贼般看了看窗外，低着头期期艾艾说道：“其实……其实他要接什么货，我……我真的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蒙面人眼神一变，目光渐渐严厉起来。

“不过别急。凭赵老板……不不不……凭赵志华的为人，肯定不是军火就是药品！”胖男人急忙补充道，“估计药品的可能性更大。以前他也经常这样做，而且……而且这次的数量比较大，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就在……就在隔壁的那个大仓库里交易！”

蒙面人冷眼看着胖男人，发现他神情黯然，有气无力，不似作伪的模样。于是站起身来和颜悦色说道：“好吧，暂时就信你一次。记住，千万不要和别人说起我们今晚见面的事。当然，如果你不想活命的话，我也没办法！”

“不会说，绝对不会说，打死也不会说！”胖男人忙迭保证道，“我只希望你赶快离开这里，不要再连累于我了！”

蒙面人看了胖男人一眼，缓缓点了点头，然后将身一闪，迅速扑向门外，像狸猫般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胖男人使劲擦了擦眼睛，呆呆地看着那扇依然摇摆不定的门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