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五章 疲惫之夜

雷鸣电闪，暴雨如注，惊涛骇浪，直窜云天。太平洋上的恶劣天气依然在持续着，依然在暴虐着。就像一头狂躁不安的猛兽，青面獠牙，血口大张，誓要吞天噬地，撕毁一切。

许文龙一手紧紧搂着余雯丽，一手牢牢抓住船桨底座，任凭救生艇怎么上抛下跌、左晃右荡，一昧咬紧牙关不松手。如此时间一长，他便隐隐感到手臂发麻，酸软无力。眼看着暴风雨又还没有停止的迹象，他心里不由变得焦灼起来。

轰隆隆，一个浪头凌空落下，拍得救生艇一头扎入水底，复又振荡着钻出水面。然而不到半分钟时间，海面上却又忽地平地三尺浪，唰啦托着尚未恢复平稳的救生艇升上半空，然后头下脚上嘭地扣入水里，差点没把两个人给当场振晕过去。

许文龙危急关头松开底座，抱着余雯丽潜出艇舱。稍稍喘几口气后，又用力把救生艇翻转过来，双双一前一后吃力爬了上去，精疲力尽躺在半舱海水中。

余雯丽浑身颤抖，呼吸急促，拼命吐出几口海水，摇着头气息奄奄地说道：“不行了，我真不行了。我感觉我要死了，可能要到阎王那里去报到了。我好像听到了阎王在呼唤我的名字，一声长一声短的，听起来也不怎么可怕。”

许文龙吃了一惊，赶紧搂着她安慰道：“雯丽，别说丧气话。坚持一会儿，只要再坚持十分钟，风浪就一定会过去，暴雨也一定会停止，我们就会平安无事，再不会有任何危险了。”

余雯丽呼哧呼哧喘息一阵，又用疲惫不堪的声音回答道：“骗人，这句话你都说了一千遍了，到头来还不是大风不停、大雨没喘气？而且海浪都好像变得更高更猛了！算了，我想睡觉，让我先睡一会儿吧。”说完，她的双手猛地往下一垂，脸带微笑缓缓闭上双眼。

许文龙大惊失色，也不管救生艇如何动荡不稳飘摇不定，松开抓紧桨座的手，不停拍打余雯丽的脸和背，嘴里焦急万分呼叫道：“雯丽，快醒醒，你可千万不能睡啊，一睡过去可就麻烦了。雯丽，雯丽你听到了……”

然而余雯丽却声息全无，丝毫没有反应，只歪着头垂着手软软贴在许文龙胸前。

许文龙心焦气急，依然不停拍打着她的脸，不停呼唤着她的名字……

唰啦，一道电光划过，映亮了漆黑的海空。借着那耀眼的强光，许文龙猛然发现一道海浪正从前方轰隆隆铺天盖地翻滚而来。其来势之凶猛，声威之浩大，足以让人魂飞天外、魄散九霄。许文龙乍见之下登时呆住：老天爷啊，这还让人活吗？这一个浪头砸下来，怀中的小丫头哪还有命在？还不被海水呛死？他看看胸前一动不动的余雯丽，听听轰隆隆越来越响的浪涛声，急怒交加之下猛地站起身来，张开嘴蓦地发出一声狮鸣虎啸般的怒吼：“啊——”声音雄浑悲怆，直击云霄，瞬间掩盖了呼啦啦的风声和轰隆隆的浪响。

嘭啪，巨浪砸下，满天飞花，卷起千堆雪。

许文龙怒吼之后长身屹立，用坚实的胸膛严严实实遮住昏迷中的余雯丽，似天神般迎击着凌空而来的海浪。然而让人始料不及的是，当巨浪砸下后，除了带动救生艇稍稍摇摆一番，以及劈头浇下一顿瓢泼海水外，预料中的重击和堕海却并没有发生。他惊愕之下借着闪电一看，随即像傻子般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巨浪力道不足，险险在他眼皮底下落了下来，仅仅给他带来一阵如注大海雨。

昏睡中的余雯丽浑身激伶伶打个颤，随即倏地睁开双眼，望着仍在大笑不止的许文龙说道：“你……你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吗？难道我们到天堂了吗？看把你乐得！”昏睡中的她被许文龙声震云霄的怒吼骤然惊醒了，又被他隐忍不住的长笑险些吓坏了，恍惚中还以为真的到了天堂呢。

许文龙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越发高兴得不得了。是呀，巨浪没砸着，担心的人儿又醒了，这简直是双喜临门呀。他紧紧抱着胸前的余雯丽，用无比欣喜的语调告诉她道：“雯丽，雯丽你快看，海浪变小了，风也变小了。我们有救了，我们真的有救了！”

余雯丽鼻子里哼一声，皱着眉呻吟着说道：“骗子，大骗

子！我才不信你说的话！一句都不信，半句都不信！除非上了天堂或下了地狱！”

“是真的！不信你听听，你仔细听听！”许文龙丝毫不介意她的责怪，依然抱着她开心地说道，“听到了吗？风声变小了，雨也没那么大了。尤其是海浪，没了那种轰轰吓人的声音。你听听，你仔细听听……”

“不听不听，我不听！我现在就想睡觉！”余雯丽嘴上说要睡觉，其实正努力睁着一双疲惫的眼睛、细细倾听着周围的声音。渐渐地，渐渐地，一丝笑容悄然爬上她苍白的脸庞……她开始确实又累又冷又害怕，意识也逐渐模糊不清，只想闭上眼好好睡一觉。只是后来在许文龙又吼又笑中清醒过来，又切切实实感受到了暴风雨变小了，海浪也温柔多了，开心之余精神也逐渐变好了，只是浓浓的睡意却依然挥之不去。

“别睡，千万别睡，睡着了可就麻烦了。”许文龙一屁股坐在满是雨水的艇舱内，任凭救生艇在海浪中颠来荡去，一昧紧紧搂着余雯丽，不停鼓励着她，不停劝慰着她。直到风浪变小，救生艇再不剧烈摇晃，他才把她抱到艇头，要她牢牢抱住船桨底座，然后轻轻告诉她道：“别睡觉，坚持住。我现在得把船里的海水弄出去，以便收集一些雨水，到时我们才不会挨渴。答应我，行不行？你不会睡觉！“

余雯丽经历过干渴难熬的痛苦，切实体会到淡水的重要性，于是拼命打起精神，咬着牙不停点头说道：“好，我不睡觉，一定不睡觉！”

许文龙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即迅速蹲下身子，飞快拆掉艇舱小隔板，手脚并用把救生艇里的海水往外戽、往外捧，甚至还用衣服吸、空罐头盒舀。如此折腾半个多小时，才终于把救生艇内的海水清除干净。忙完之后，他又走到艇首，轻轻抱起斜倚在桨座上的余雯丽，嘴里欣慰地说道：“看吧，船里装的都是雨水了，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再也不用挨渴了。”

“好，很好！”余雯丽嗯嗯唧唧答应一声，很快便头一歪，身子软软瘫在许文龙怀里。她咬着牙在风雨中坚持良久，为的是让许文龙一门心思收集雨水，以解决后顾之忧。现在一躺到他温暖的怀抱，便又禁不住双眼皮打架、昏昏欲睡起来。

许文龙慌了，赶紧拍打着她的肩背，不停对她说道：“别睡，千万别睡。说话吧，快跟我说话，唱歌也行。来，唱首歌我听一下，什么歌都可以。只要别睡着，你干什么都行。”

余雯丽努力睁开双眼，瞄一瞄焦急万分的许文龙，嘴里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不唱，我没力气唱，要不你唱吧。只要你唱歌，我就不会睡着。”

“可是……可是我不会唱呀。五音不全，节奏混乱，嗓门又不好，还是你唱吧。”许文龙听了，只好苦着脸老老实实向余雯丽坦诚道。他一向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就更别说唱歌了，何况还要当着别人的面唱歌。

余雯丽仔细一想，发现自打认识他以来，还真没听过他唱歌呢。而且就他那说话时的嗓音语调，估计唱起来也好听不到哪里去。正当她犹豫着要打消这个念头时，却又突然回忆起梁诗绮跟她说过的话，于是一股捉狭之心顿起，浓浓的睡意跟着烟消云散。她于是故意耷拉着脑袋嗯嗯唧唧地说道：“好吧，你不想唱就不要唱，但不能骗我。因为我知道你会，尤其那首……那首什么歌来着？?眼眸?？对对对，就是?你的眼眸?。”

“谁？你听谁说的？阿绮？是阿绮吗？”许文龙呆楞片刻，心里油然想起自己初到滨洋、和杨莹莹破油坊相识的难忘经历。只是一想到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的梁诗绮，他心里又禁不住一痛，眼泪随即扑簌簌流了下来。

余雯丽自然看不到许文龙在伤心流泪，依然摆着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说道：“除了……除了诗绮姐姐，还会……还会有谁呢？”

“好吧，那……那我就唱给你听吧。唱得不好，希望你不要笑话我。”许文龙虽然时刻牵念着梁诗绮，根本没心情唱歌，甚至都不愿开口说话，但为了让余雯丽保值清醒的头脑，不让她在风雨惊涛中一睡不醒，也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他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仰望着豪雨横飞的夜

空，用悲戚黯然的声音轻轻唱起歌来……

“长长的车站，人来人往，我的眼里却只有你。看着你的眼，吻着你的泪，千言万语从何说起……你的眼眸，恰似一泓碧水，深邃澈亮，让我梦萦魂牵，铭心刻骨……你的眼眸，就像一颗明珠，纯洁无暇，伴我相拥而眠，渡过那漫漫长夜……”

歌声凄切，摄人心魄，似秋风悲泣，又似冬雨哀号，在漆黑的雨夜中萦绕着、回旋着，久久没有散去。

一曲歌毕，仿佛上天也被这凄美的歌声感动了似的。雨停了，风住了，天空碧蓝如洗，群星灿若明珠，一轮金黄的圆月斜挂天边，把清幽的光华洒在绸缎般的绵柔海面上。

“好美啊！”余雯丽抬眼看着夜空中浑圆的明月，不由痴痴地惊叹道。

“是呀，确实好美！”许文龙长吁一口气，沉重压抑的心情稍稍得到一丝安慰，“迷人的星空，温柔的大海，简直就像一幅美丽的图画。”

“我说的是你的歌声！”余雯丽笑了笑，忽地从许文龙怀里挣开身来，一脸疲倦看着他道，“至于那该死的大海，我可一点不觉得它美。它就是地地道道的恶魔，就是裹着鲜艳外衣的罂粟，会要人命的。包括那可恶的老天！”

许文龙摇了摇头，把背上的背包解下来交给给余雯丽，再指着小半舱的雨水说道：“你先在船舷上坐一会吧，我得把这些雨水收集一下，免得被弄脏了。对了，你现在饿吗？要不把那罐牛肉吃了吧。”

“不了，我现在不饿，也吃不下。”余雯丽接过作战包，小心翼翼坐在船舷上，极力稳住疲惫不堪的身子，好让许文龙收集那宝贵之极的雨水。她虽然精神有所好转，睡意也没刚才那么强烈，但依然冷得不行，倦得够呛，脸色苍白无比，浑身酸软无力，看起来就像一盏燃油将尽的佛灯。好在老天开恩，到底在紧要关头停止了狂风暴雨，平息了惊涛骇浪，不然后果难以想象。

许文龙默默地看着余雯丽，心头又禁不住涌起丝丝忧虑。是呀，她虽然有惊无险挺过了这次风暴，可下次呢？再下次呢？她还有这么好的运气吗？她还能顺利渡过那重重难关吗？毕竟前路漫漫，凶险异常，海盗又杳无音讯，不知所踪，谁也无法预料将来会发生什么意外。

余雯丽见了，不由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了？傻了吗？为什么还不开始收集雨水？难道指望它们自己动手、自动收集起来吗？”

许文龙一怔，赶紧回答她道：“我这就开始动手。”说完便急急蹲下身子，忙忙捡起舱内的小隔板。他把小隔板重又安装上去，将艇舱分隔成三个独立小空间，再用空罐头盒小心把前舱和后舱的水往中舱舀，让中舱成为一个专门储水的小舱。如此，既方便两个人在艇内来回活动，又不会弄脏宝贵的饮用水，可谓是一举两得，各安其好。收集完雨水，许文龙再把昏昏欲睡的余雯丽扶到后舱，从作战包里掏出那件干爽依旧的毛料大衣，小心盖在她身上，轻轻对她说道：“睡吧，现在你可以安心睡觉了。”

余雯丽苦熬硬挺等的就是这一刻，毫不客气用大衣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枕着许文龙的大腿安然合上了双眼。一会儿，她又突然抬起头来，关切地看着许文龙问道：“那你呢？也一起睡吧，不然明天怎么赶路？”

许文龙与大风大浪搏斗好几个小时，早已筋疲力尽困倦到了极点，然而一想到身陷魔掌生死不明的梁诗绮，一颗心却又禁不住剧烈疼痛起来。他默默地摇了摇头，叹着气黯然说道：“你先睡吧，我现在还不累，过一会儿再睡不迟。”

余雯丽本想好好劝慰许文龙一番，奈何温暖的大衣诱惑力实在太大，不待她嘀咕上一句完整的话，便昏昏然一头栽在他腿上，晕乎乎迅即进入梦乡。

许文龙静静地看着睡梦中的余雯丽。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来，睁着一双忧郁失神的眼睛，痴楞楞一动不动盯着天上的圆月……

明月如玉，星光闪闪，宁静的大海微波轻漾，像丝绸般泛着迷人的光泽。一艘小艇高挂着船桨，静静漂浮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显得那么孤独，那么寂寞，那么渺小，那么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