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二章 不辞而别

自从那条神奇的海豚加入到落难队伍后，许文龙可就轻松多了。吃喝不愁，又不用拼死摇桨，甚至可以在大白天睡觉，且追击速度不但丝毫未减，反而呈十倍十几倍地增加，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轻，神来之举行舟疾。只唯一让他遗憾的是，无论他怎么亲近、怎么讨好，那条可爱又可恶的海豚始终不领他的情，始终不买他的账，始终和他保持一定距离，让他空自望豚兴叹而莫可奈何。否则，就不用单单指望余雯丽一个人了，而航程也至少可能提高百分之三十到五十。毕竟小女孩身体单薄，力气有限，每骑行个把小时、最多两个小时后，便不得不停下来养精蓄锐，补充能量，从而白白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如此又过了三天，按照综合速度计算，白海豚拖着救生艇至少前进了五百公里有余。再加上许文龙四个晚上的兼程，以及之前十余天的日夜赶路。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救生艇已经离开邮船遇难点差不多有**百公里远了。可一路上却哪怕是一座荒岛包括一个堡礁都没看到，就更别说走过路过的邮轮货船了。难道那该死的海盗基地真不在这个方向吗？还是因为不在视距范围内而早已失之交臂了？这不可能吧。海盗在将邮般赶尽杀绝的情况下，有必要迂回绕弯摆**阵吗？而一个基地也就是一座小岛，即使目力不及，但至少可以看见栖息其间的鸟类吧。这不，沿途除了偶尔看见一两只高空遨翔的信天翁，其它什么鸟也没看，这可真有点邪门了。随着救生艇在白海豚的拖拽不断疾速前行，许文龙一颗心也不断往下沉、不断往下沉……

这天黄昏，余雯丽照例依依送别白海豚，看一眼艇舱内呼呼大睡的许文龙，擦干身子穿上衣服，拿起鱼绳独自钓起鱼来。她虽然在海中驭波疾行大半天，已是极为劳顿辛苦，但一想到许文龙晚上还得继续划艇赶路，且一划就是一整个晚上，那种辛苦才叫真的辛苦。而自己毕竟骑在小白身上，除了泡泡海水吹吹风、担担心思哇哇叫，剩下的就像坐飞机快艇一样兴奋刺激了。所以她不愿惊醒他，只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儿。

嗡的一声响，鱼绳猛地一弹，迅即绷得紧紧的，接着水下便传来噼噼叭叭的击水声。

昏睡中的余雯丽吃那一惊，慌忙扯起鱼绳用力一拽，奋力拖上一条胖乎乎圆滚滚的大嘴海鱼来。“幸好把绳子系在船舷上了，不然鱼钩和鱼绳全没了。”余雯丽心里暗叫一声侥幸，操起艇内斧头一家伙敲了下去……

咚，咔嚓，胖海鱼头骨碎裂，颤抖着身子再也不动了。

许文龙被这沉闷的敲击声惊醒了。他倏地跳起身来，揉着双眼失声说道：“小白呢？小白走了吗？啊，怎么就天黑了，真是该死！”

余雯丽捡起匕首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小白早走了，看你睡得那么死，呼噜呼噜的，跟一头猪没什么两样！假如我是诗绮姐姐话，打死我都不跟你睡，吵都会被你吵死！”

许文龙心里一痛，黯然要过余雯丽手上匕首，讪讪对她说道：“你坐一会儿吧，剩下的由我接手了。等吃完鱼你就赶紧睡觉，今天肯定又把你累坏了。唉，可惜小白对我有成见，敌意很深，不然就用不着辛苦你了。”

余雯丽舒适地倚地艇舷边，抬起头笑嘻嘻说道：“当然啦，我毕竟是它阔别多……多那个好几天的老朋友了。而且也不累，威风凛凛意气风发，简直就像龙王骑着海怪巡视四海，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许文龙运起庖丁解牛的本领，三下五除二把胖海鱼清理干净。他抛掉鱼骨，血淋淋塞一块鱼肉嘴里，再把一些又薄又碎的肉递给余雯丽，转身接着钓起鱼来……

余雯丽也确实饿了，抓起“特制”的鱼肉，蘸上苦味十足的盐末，一口一口吃得格外香甜。到目前为止，她已对腥味免疫了，基本不会受其困扰影响，只是消化能力还跟不上，一次吃不了多少，需要勤吃餐数才能维持一定的体力。

许文龙手抓鱼绳，时不时抬头望一望越来越黑的天空，接着便长长叹一口气。

余雯丽停止吃鱼，眨着眼奇怪地问道：“你在看什么？又在叹什么气？”

“没什么，只是随便看看”许文龙一脸忧郁地回答道。沉默好一会，他又咬了咬牙，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说道，“从明天开始，就由我来指挥小白拉救生艇了！”

“什么？由你来？”余雯丽呼地从艇内站了起来，指着许文龙的鼻子说道，“你？能行吗？能骑到小白背上吗？它要是发起狂来，把你连同救生艇一起拖到海里怎么办？那我不也跟着倒霉吗？再说了，它对你的戒备性那么高，万一吓跑了它怎么办？我们还怎么赶路了？”

“没事，我水性好，咱先不系绳子，只想办法接近它。如果能成功爬上它脊背，那事情就好办了。我会死死揪住它的背鳍，无论它怎么翻怎么滚怎么跳怎么钻，我就是不松手，直到它老老实实听从指挥为止。”

“为什么？为什么你突然间想要驯服小白了？是担心把我累坏吗？不会的，我其实不会累。真的，一点都不会累。”余雯丽对许文龙的想法先是感到奇怪，接着又担心那方法会激怒小白，最终落个两败俱伤的后果，同时还顾虑小白会因此而黄鹤一去不复返。

“担心把你累坏那是肯定的。”许文龙轻轻点着头说道，“最主要的是，我想从明天开始改变航行路线。也就是

说，我们将不再沿直线行驶了，而是走‘s’形线路。这样会更累更危险，所以得由我来驾驭小白。”

“走‘s’形线路？为什么要走‘s’”形线路？余雯丽歪着头略一思索，很快明白了他的意图，“你怕错过海盗基地吗？所以用这种方式来增大搜索范围？不过也没关系呀，小白是不会伤害我的，它最听我的话了，所以还是由我来吧。你尽管睡你的觉！”

许文龙摇了摇头，唰啦拖起一条活蹦乱跳的海鱼，一斧头将它敲晕过去。再套上饵料扔下鱼钩，看着缓缓下沉的彩绳说道：“先让我试一试，实在不行，那只有你上场了。”

“好吧，那就到时候再看吧。”余雯丽三两口把鱼肉吃完，捧几捧海水洗衣净双手，然后裹紧大衣侧身躺在艇舱内，静静看着许文龙黑漆漆宽厚的脊背说道，“那你今晚还赶路吗？不担心海盗基地从你眼皮底下溜走吗？要不钓完鱼也睡觉吧，养好精神才能驯导小白。要不被它抛到海里去了，可就有好戏看了。”

“没事，划船的速度比较慢，而且还有星月的映照，应该不会错过。”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可先睡了喔。”余雯丽劳累之极，说着说着便昏昏然睡了过去。

一夜无话，第二天太阳升老高了，余雯丽才迷迷糊糊醒转过来。她爬起来伸一伸懒腰，踮起脚尖向四周瞧上好一会，然后黯然问许文龙道：“昨晚没什么发现吧？那该死的海盗到底躲哪去了呢？怎么连半点踪迹都看不到？该不会是走错方向了吧。”

“没有吧，应该是这个方向！”许文龙表面平静异常，实则焦虑不安。是呀，万一判断失误，走错了方向，这可怎么办？他不敢想象那种后果，更无法面对那种后果，只皱着眉擦一擦额上雨点般往下落的汗珠，越发奋力划动船桨，驾着救生艇以最快速度向前行驶。也许只有让自己累倦累瘫，累得手酸脚软无法动弹，这揪心的问题才不会像恶魔一样缠着自己，吞噬自己，让自己心焦气急一刻不得安宁。

余雯丽梳洗完毕，便坐下来招呼许文龙道：“吃饭吧，都划大半个晚上了，该坐下来吃点东西了。哇，你昨晚钓的鱼可真多呀，看这两大堆肉，简直就像两座小山！”余雯丽看着满舱的鱼肉大呼小叫一番，接着随手抓起一把细碎肉丁，咯吱咯吱有滋有味咀嚼起来。

“你先吃吧，等小白来了我再吃不迟。”许文龙心念身陷囫囵的梁诗绮，即便饿得不行累得够呛，也不想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

余雯丽用同情的目光看一眼许文龙，嘴里加快速度吃起鱼来。通过几天的观察，她发现小白每天都会在这个时间准时过来，而且每次都是自己跳下水后才会蹦出水面。所以得抓紧时间，可别让它在水下久等。余雯丽很快吃饱喝足，一本正经站起来对许文龙说道：“坐好了，我要下海了，可不许偷看喔。”说完，她飞快脱掉衣服，迅速绑上鱼绳，光着身子“咚”地跳进海里，划动四肢跟着救生艇游了起来。

许文龙挺直腰板，划动船桨，目光紧紧盯着前方海域，密切关注着、判断着跟海岛有关的任何蛛丝马迹。

十余分钟过去了，小白没有如期而至，半个小时消逝了，海面上依然微波轻漾，平静如常……渐渐地，余雯丽开始变得紧张起来，一个人在艇后不停嘀嘀咕咕唠叨着，还时不时自水中伸长脖子，极力向四周打量观望。

“小白今天怎么啦？为什么还不回来呢？”终于，在熬过一个多小时后，余雯丽向许文龙求助了。语气焦急，还稍稍带着哭腔。

许文龙其实心里也很奇怪，一向准时的小白今天为什么会迟到呢？难道出什么意外了吗？还是离群太远，再不会回来了？不过为了安慰余雯丽，他并没有把心中的疑虑说出来：“或许像你一样睡过头了吧。当然也有可能在路上遇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时间忘了赶路。你知道它又淘气又顽皮，对什么都抱有强烈的好奇心。”

“我每天骑着它跑那么远的路，它会不会跑累了、厌倦了，不想再来了呢？”余雯丽手抓着鱼绳，任由救生艇拖着自己往前滑动。

“我没看到它有丝毫厌倦情绪，只看到它玩得比你还疯。”

余雯丽勉强笑了笑，接着又蹙着眉问道：“那会不会是在路上发生了意外呢？比如遇到凶猛的鲨鱼或者鲸鱼？迷路应该不可能！”

“它很聪明，体型又大，一般的鱼奈何不了它。”

“可是……可是它怎么还不来呢？”

“没事，不用操心。还记得它第一次来的时间吗？就是在太阳当顶最热的时候。”许文龙肚腹空空，渴得难受，本想等着小白一起用餐。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估计一时半会也等不到它。于是便摇着桨对余雯丽说道，“你先上船吧，我肚子饿了，想吃一点鱼肉了。”

“可万一小白这个时候回来了，没看到我又走了，那怎么办？”余雯丽初时不想上救生艇，可一想到许文龙饿着肚子划那么久的船，她又于心不忍，无奈之下只好哼哼唧唧爬上小艇，胡乱套上衣服坐一边生闷气去了。

许文龙跳进海里洗去一身疲倦，再爬回小艇风卷残云吃喝起来。

余雯丽横眉噘嘴坐了一会儿，到底按捺不住内心的紧张与慌乱，一下子站起身来极目远望；一下子又低下头去凝视海底，在后艇内晃荡好向

个来回后，又脸色一喜，拿起一大块鱼肉“咚”地扔进海里……然而期待中的小白却始终不见现身。突然，坐立不安的余雯丽唰地站住身子，目光直楞楞盯着闷头吃喝的许文龙。良久，她才牙缝里缓缓挤出一句话：“你……你在骗我……”

许文龙吃了一惊，莫名其妙看着她道：“我在骗你？我哪里骗你了？”

余雯丽瞪一眼许文龙，噘着嘴不高兴地回答道：“哼，还没骗我？你不是说过要等小白回来一起吃饭的吗？现在怎么又不等了？这说明了什么？不是说明你早就知道小白不回来了吗？至少现在不会回来！”

许文龙一怔，接着一脸无辜地说道：“这怎么可能？其实我是真饿了，在你吃饭的时候就饿了。而且我也真没有骗你！我为什么要骗你呢？我不也一直在盼着小白快点回来吗？”

好在余雯丽其实也是没事找事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并不想真找许文龙的麻烦。她听了他的“合理”解释后，便勉强对他笑上一笑，以示和好。然后呼地跳上艇后舷，踮起脚尖极力向远海方向察看，接着又跑上艇头远望搜寻。

许文龙看她站在艇舷上摇摇欲坠的样子，有心想提醒她注意安全，别掉到海里去了。但转念一想，觉得还是算了，毕竟非常时期，少惹为妙，少一点招惹，省一大堆麻烦。反正即使她掉下去了，也不过是弄湿一身衣服的事，并不会有其它什么危险。

余雯丽东张西望察看良久，连小白的半根毫毛都没发现。眼看着太阳越升越高，差不多就要悬到顶空了。她不由得又气又急又无奈，噙着泪水冲着大海狂呼乱叫一通，最后一屁股坐到艇舱内，面红耳赤干瞪眼，横眉怒目直喘气。

许文龙叹一口气，欲要起身回去划艇。但转念一想，万一小白从此再不回来了，那小丫头怎么办？天天看着她坐立不安、寝食难宁吗？不会憋出毛病来吗？不行，得事先“敲打敲打”她，给她提个醒，好让她有个思想准备。想到这里，他便眼望着大海自顾自轻轻说道：“世上花无百日红哪，天下哪有不散宴！”

余雯丽一听，霍然回转头，双眼一霎不霎盯着许文龙，嘴里气急败坏叫嚷道：“你你你……你说什么？你是说……你是说小白总有一天会离开我的吗？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明天就是后天，是这个意思吗？”

许文龙没有回头，仍然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觉得呢？难道它会一直跟着你吗？会跟你一起回家吗？会跟你一起学习吗？会跟你一起工作吗？包括去美国寻找父亲吗？”

余雯丽愕然。饶是她口齿伶俐，智计百出，这下到底还是被许文龙一番话给难住了，光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许文龙趁热打铁，继续开导她道：“其实呢，小白没回来，无论对它还是对我们而言，都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你这话什么意思？不回来还是好事？天下还有这样的歪理邪说？”余雯丽思来想去良久，到底还是觉得许文龙的话言之有理。虽然她心里是一万个不承认，一万个不接受，外加一万个不喜欢。可无论如何，事实就摆在眼前，人豚殊途，岂能同归？

许文龙一番诱导初见成效，于是转过头来，一脸严肃看着她说道：“首先，小白已经陪我们三四天了，一路走来，少说也有五百公里有余。这么远的路程，每天来来去去的，你不担心累坏它吗？好吧，我们先假设小白累不坏，而且乐此不疲。但你就不担心它在途中遇到危险？就像你说的鲨鱼虎鲸之类的猛鱼猛兽！万一它因此而受伤了，甚至被吞食了，你还高兴得起来吗？你还会时时刻刻想着它盼着它来吗？”

“想……不不不……不想……不想它再回来了……”余雯打个寒战，眼前仿佛看见小白被一群鲨鱼疯狂追逐着、凶残撕咬着。

“所以说嘛，它不回来其实是件好事。”看到余雯丽思想转过弯来了，许文龙便欣然站起来道，“你先休息一会儿吧，我要划船上路了。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开始走‘s’形路线，以便更好地追踪海盗的基地。”

“等等——先别急着走……”

“怎么？还有问题？”许文龙愕然止步，莫明其妙看着余雯丽道。

余雯丽摆了摆手，愁眉苦脸看着他道：“你倒说说看，小白不回来了，对我们还有什么好处？说呀，你说了我也许就更安心了。”

“这个嘛……”楞了楞，挠着脑袋脱口说道，“那个其实对我们确实有好处。不是吗？海豚是生活在深海里的哺乳动物。它现在突然不追着我们跑了，那说明什么呢？说明我们已经到了近海了，接近陆地了。也就是说，我们很有可能追到海盗家门口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吗？”

“如此说来，小白不回来，我们应当感到高兴才对！”

“不错，正该高兴！至少为它的豚身安全高兴！”

余雯丽一听，脸上顿时一阵喜一阵悲，一丝哀一丝乐，就像春天的天气一样风雨飘忽，阴晴不定。最后咚地一声倒在艇舱内，蜷起身子闭上眼、翕动着鼻翼一动不动地躺着。

许文龙大惊，以为她伤心过度晕过去了，于是赶紧伸手去搀扶她。

不料余雯丽仿佛头上长眼似，伸手轻轻一挥，嘴里有气无力地说道：“去划你的船吧。不用管我，让我一个人好好‘高兴’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