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轩一

无力感，以及痛楚，充斥着郑毅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雨后的石板路上略微飘浮着泥土的腥气，郑毅躺在以他为圆心炸裂而成的蛛网裂痕之中，看着这狭窄小巷所展现的一线天空，以及博迪那高举的巨爪，身体却是连半点挪动的力气都生不出来。

“在地狱里好好感激我给你一个痛快吧，郑警官！” 如利刃般的骨爪笔直斩下，郑毅眼中被那极速逼近的寒芒所覆盖，他咬牙闭上了眼睛。

预期的痛苦却并没有来临。

“滴答。”  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了郑毅的脸上。

又下雨了？我还想死在月光下呢，他心中这样想道。然而，凄厉的惨叫声在他头顶上方突然响起，并逐渐转为痛苦的哀嚎声，郑毅心中疑惑，随即睁开了双眼。

一只手。或者说，一副骨质巨爪。上次郑毅看到它的时候，它还好端端地长在博迪的手腕上，并准备朝自己使出最后一击。而此时，它却这样孤独地坠落在自己身旁，断口处如镜面般光滑。

“呃啊啊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啊啊啊——！！”博迪紧攥着断腕疯狂大吼，涌动的鲜血不断在其指缝间喷溅而出，“怎么回事！是谁？是谁干的？！”

然而，惊慌失措只是假象。博迪虽然看上去因失去右手而陷入疯狂，实则心中却在竭力保持着冷静，袭击者尚未暴露，他只能靠这种失去镇定的伪装来试图勾引其再次发动进攻。

你在哪？你在哪！视线飞速扫过整条小巷，突然，离他不远处，一件正在发光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一柄斜插在地面上的短刀。刀身纤薄，入土三分，此时那正倒映着月光的刀刃间，一丝若有若无的血滴正在顺着血槽滑落。

就是这玩意切断了我的手？这个角度……博迪立即扭过头，向着刀柄的反方向望去。

在小巷的尽头，是一条可以步入马路的岔口，而在马路对面，则是一座座老城区早已废弃的沿街高楼。此时，在正对着小巷的一幢大楼天台之上，伫立着一道衣角随风摆动的黑影，在背后巨大圆月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醒目。

这么远的距离……怎么可能？博迪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大楼顶点距离自己的位置少说也有百米开外，怎么可能是那道黑影扔出的飞刀？就当博迪踌躇之时，他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老陈在看到那道黑影时，身体顿时猛的一颤，唇齿在因恐惧而剧烈碰撞的缝隙间缓缓挤出了一个不确定的名字:“轩……轩先生？”

黑影行动了。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他那站在天台边缘的右脚，向前踏出了一步。

什么意思？他要自杀？

正当博迪惊疑不定的同时，黑影已经飞离了大楼，在月光之中直坠而下，大敞的风衣边缘在坠落中如沐浴狂风的旗帜

般飞扬作响。与此同时，两道冷彻的寒芒又在那黑影的双臂间一闪而过，下一秒，博迪只感觉自己像是突然被一辆蹿出的重型卡车正面撞击了一般无法控制地倒向了地面。再当他回过神来之时，他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身体已被两把不知什么时候命中的短刀给死死的钉在了地面上。

只是瞬间的功夫，坚硬的柏油马路上便爆出了一声巨响，尘土四起，那个男人却只是抬手扫了扫风衣上沾染的灰尘，便重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那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与毫无停滞的轻快脚步，就好像他刚才不是在六十多米的楼顶跃下，而只是从自己的豪车中迈出。

那是一个外表年龄大约二十五岁左右的男人。疏于打理的长发懒散地在脑后束成马尾，在那张标准的忧郁大叔脸庞上，一架黑框眼镜将那双清澈的眼睛与外界隔离开来。以衣着来说，除去那件略显违和的军式黑色风衣，他这身精致合体的西装让他更像是一位从事金融业的斯文白领，而不是一个能在百步之外的数十米高楼上扔出掷刀精准斩下食尸鬼右腕的怪物。

“是、是轩一啊啊啊啊啊啊——！！”衣服已被冷汗彻底浸透的老陈终于按耐不住内心那极度的恐惧，转身开始拼命朝小巷另一头跑去，那手脚并用的姿态，仿佛在他背后追逐着一只恶鬼。

“老陈。”

然而，当那个被称为【轩一】的男人开口之后，老陈逃命的背影却像是被人用线扯住的人偶一样猛地一滞，他大汗淋漓地站在原地，连头都不敢回一下:“轩、轩先生？”

“我要你站在原地，不许动。”轩一从容的踱过马路，金属打火机在黑暗中发出“叮”的一声，轩一点上一支烟，在火光的忽明忽暗之中，他踏入了小巷。

“是！是！我、我明白了！”在被下达命令之后，老陈当真开始保持着那刚刚迈开步伐的姿势一动不动。郑毅甚至注意到，老陈的自打刚才开始肤色便开始剥落，显现出了枯木般的暗绿色，身材也更加矮小，鹰勾般的尖鼻在逐渐瘦削的脸上显得格外滑稽。是……哥布林？

郑毅听说，变体药剂只有在使用者情绪出现极其强烈的起伏时才会失去作用，这个名叫轩一的男人究竟是谁？竟然只凭几句话就让老陈吓得自行解除了拟人形态？

“别动。”那个男人的声音在上方传来，郑毅抬头看去，轩一在他身旁俯下身来，将手按在了他的胸膛右侧，只见其嘴唇微动，一道转瞬即逝的黑色雾气在其掌心一闪而过，“好好躺着，解决完以后，我会回来找你。”轩一站起身来抛下这么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向着博迪走去。郑毅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疼痛依旧，骨骼与内脏间的伤势并未神奇的转好。

但是，郑毅隐约有种感觉，原本那已经抵上自己咽喉的死神镰刀，此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你……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对我这么做！！”博迪使劲拔出插在双肩的短刀，怒气满腹地掼在地上，“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看到了两个黑洞。

“砰！！”老式双管霰弹枪轰然作响，几乎是贴脸开枪的距离让博迪避无可避，只见两道血雾在其脸上爆溅开来，被燃烧的火药熏得焦黑的面庞再也做不出回应，博迪失去意识的身体站在原地踉跄了几下，便像是被抽走了脊柱般跪了下去，随即瘫倒在地。

“知道啊，食尸鬼而已，怎么了？”轩一一脸莫名其妙地折开不知道在哪拿出来的霰弹枪的握把，再一次填充弹药，“还有，装什么死，站起来，你以为我没看见你刚才在脸上增殖了一套面骨铠甲吗？”

博迪的尸体没有任何反应。

“啧，浪费时间。”轩一上弹完毕，用枪管偏了偏博迪的下巴使其露出侧脸，随即将枪口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这个地方，是四块颅骨拼接的缝隙，你是没办法用增殖骨骼那套把戏保护自己的。现在，如果不想脑子开花，就给我醒过来，我还有事要问。”

“有事下去再问吧！”轩一话音未落，原本沉寂的尸体突然暴起，迅速骨爪化的左手朝着轩一颈动脉悍然刺出。然而，那锋锐指尖的冲锋在轩一咽喉寸许之地戛然而止，如钢铁般的五指早已死死的钳住了博迪的手腕。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手连抽回来都做不到？ 博迪惊恐的看着那只握住自己手腕且越发收紧的手，乳白色的外骨骼装甲此时在轩一的握击下竟逐渐产生了裂纹！为什么会这样？一个人类不应该有这种力量才对！

“呼……看来是我太久不出门了，名气下降了这么多吗？”轩一眼神淡然，口中青雾缭绕，“博迪.戴曼，你接下来会有两种结局。第一，我审问你，你老老实实的回答，皆大欢喜，我只打断你两条腿了事。整个过程你会很庆幸，我会很无聊。第二……”

轩一一手扼住博迪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提起霰弹枪抵在博迪的手肘处:“第二，我审问你，你拒绝回答，并尝试反击，然后我开始虐待你，最后你会求饶，而我会拿你喂狗。整个过程你会很痛苦，我会很愉悦。”轩一手指打开了猎枪的保险，“猜猜你会是哪条路？”

“我、我选第一个！我什么都会说的！我……”眼看自己仅剩的左手即将被捏碎，博迪赶紧咬牙宣告了投降，然而，轩一还是扣动了扳机。

“嘭——！！”爆裂声响起，破碎的骨渣与血管泼洒在了小巷两侧的墙壁之上，博迪惨叫着跪倒在地，他左臂的肘部此时被那大口径的双管霰弹枪几乎完全轰碎，只剩一点皮肉还悲惨地与左手相连。“为什么！！我说我选第一个！我会回答你啊！！”

“我说让你猜，说过你有权利可以选了吗？”轩一不屑地笑笑，随手将霰弹枪扔到一旁，“喂，你刚吃了不少肉，应该还能再催动能量吧，我知道食尸鬼是有自愈能力的，赶快把手长出来。”指节响动，他的脸上露出了狩猎的微笑。

“今夜，可是还很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