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三章 眼见为实

槐烈拂开层层叠叠黑气，带陈云径一路上山。其间怪石嶙峋，妖树林立，更有那不知名的山精凶兽，槐烈只当玩笑，擦身而过，妖物也不敢对他放肆。陈云径见他始终淡定，心中稍定，嘴上不说什么，身形始终不出前者三步范围。

百鬼夜行**与洛神步皆是当世数一数二的身**夫，是以二人看似悠然，其实迅捷非常，不多时已到山巅。

陈云径本想山巅较之山腰山脚要来的清爽，岂料此处黑气越发浓郁，便是有槐烈的鬼火护体，还是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又见那乌云电光萦绕不散，云中除了电光之外，隐隐有巨物蠕动，端是诡异可怖。

槐烈见他看云头出神，拍醒他道：“别担心，此物尚在沉睡，暂不会伤你。”

陈云径咽了口吐沫，问：“这是什么怪物？”

槐烈答道：“昔日有一对恶蛟肆虐神州，修行之人莫敢相抗，分别为瀚海碧蛟、墨云乌蛟…”

陈云径听到“瀚海碧蛟”四字，猛然想起张九歌曾提及此物被封印在镇魔崖间，抢道：“想来云中便是那墨云乌蛟了。”

“正是。”

槐烈点点头，不多言说，带着他直往山顶正中走去。行不多时，一洞府突兀而现，幽光闪烁，阵阵黑气便是从此中涌出。

“让我猜一猜…”陈云径开口道，“你们那位‘宗主’应就在洞中等我吧？”

槐烈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朋友请自便吧，宗主有事与你相商，旁人不便打扰，我就在此恭候。”

陈云径“切”一声，大摇大摆踱入。

洞府幽深，黑漆漆一条道似永远走不到头，时不时掠过的阴风稍一擦着身子，便叫人说不出的难受。

“喂！”

陈云径走的枯燥，竟叫出声来：“宗主大人，你要见我，我来了。你好歹有点礼数，出门迎接一下吧。”

回声未及荡远，陈云径只觉后领一紧，整个人已被一股无形之力提在半空，直朝洞内飞去，其势如箭。他眼望着石壁在眼前飞掠疾退，吓得闭上双眼抱紧脑袋，生怕一不留神撞上石壁脑浆迸裂，来个出师未捷身先死。

飞行片刻，无形之力忽然消失，陈云径身子一沉，“啊哟”一声跌倒在地。他哼哧哼哧爬起身来待要叫骂，一眼瞥见周遭物事，登时忘了这茬。

这是洞府深处一块空旷地，上不见天日下不闻水声，若不是石壁上嵌的几颗明珠发出阵阵碧绿光华，压根伸手不见五指。

空地当中横陈一口石棺，棺上精雕细琢着道道陈云径看不懂的花纹，他便摔落在石棺侧旁。石棺一头正对着一处圆池，池中气雾涌动，化生为一黑一白两股气息，白气大股大股涌入石棺，黑气则顺着洞口飞遁而出。

“原来黑气的根源就是这池子。”

陈云径暗自思忖之余，复往下看，棺材另一头所指的乃是一处土丘，丘上插有一旗，金边镶角，旗身有日月星斗图样。幽暗之中，这些日月星斗皆发出璀璨光华，叫人望而惊叹。

“这倒是个宝贝，回头顺了它走，也算不枉此行。”

陈云径正盘算着，忽闻身后有人言道：“你来了。”

他猛然回头，见一人从阴影间缓缓走出。此人身罩黑袍，形貌难辨，步履中透出一股世所罕有的气度与威严。

“对，来了。”陈云径故作镇静道，“阁下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宗主’了。”

对方没有理会他的俏皮话，径直走到跟前，打量起陈云径。陈云径也打量起他来，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下，陈云径的视线竟无法穿透他兜帽下的那片黑暗辨清真容。

“长大了。”

短短一句，似有无尽沧桑。陈云径听得纳闷，哂笑道：“你我初次谋面，怎么整的跟熟识已久似的？”

“熟识？”对方淡然言道，听不出喜怒哀乐，“不，比那还要进一步。”

“什么意思？”陈云径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

“我对你…可谓知根知底。”

“哦？”陈云径闻言皱眉，“敢夸口知根知底…想必你知道我的身世？”

“自然。”

对方毫无掩饰的作答让陈云径心头一震：“你真的知道？”

“我没有撒谎的习惯，知道便是知道，不知道便是不知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三界内的事，我不知道的怕也是少数。”

陈云径闻言略一思索，问道：“既然如此，你知道我的双亲是谁？如今身在何处？”

此言一出，对方倏然沉默。

陈云径等待许久，终不见他答复，哂道：“切，吹的跟真的一样，搞半天是装神弄鬼。”

“住口！”

断喝声响，洞府内一阵晃荡，丝丝灰土从顶上掉落，险些迷了陈云径的眼。他一面拂去头脸灰尘，一面笑道：

“怎的，被人戳穿，恼羞成怒？”

陈云径只道对方听到这话会更加震怒，岂料他不怒反笑道：“你这伶牙俐齿的性子，倒是新养成的。”

“还说什么知根知底…”陈云径悻悻道，“小爷一十八年始终如一，牙口就是这么好。”

“哈哈哈…”

对方像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大笑不已，笑罢念道：“十八年…十八年…与星河流转相比，十八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但就是这弹指一瞬，天地间又多出一线希望。”

陈云径完全听不懂他的言语，挠头暗思：“此人莫不是疯了？”

对方言罢，正对着陈云径问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呵，如何不知，魔宗宗主，重光老魔！”

陈云径答的义正辞严，一副与魔宗不共戴天的做派。

对方听罢，复笑几声，探手轻轻拂去兜帽。

“重光老魔…我很老么？”

打他开始拂下兜帽之时，陈云径就目不转睛看起来。转而兜帽滑落，陈云径本以为可以得见重光真容，岂料兜帽之下还有一只冷冰冰的面具盖住其一半脸面。饶是如此，凭面具下透露出的双目和口鼻也不难分辨出，对方分明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

“你…”

陈云径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重光反问道，“是不是在感慨‘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我…嗯…”

陈云径支吾半天，点了点头。对方说的确实在理，一直以来世人口中的重光都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又因其得道已久，被冠上“老魔”之名。如今一见，所谓的老魔实际上只是个二十左右的少年，不免叫人震惊。再念及如槐烈这样的人都对一个少年俯首称臣，又有几分好笑。

“容貌只是皮囊。”重光复往下说道，语气中透出与相貌不符的沧桑，“修为才是真理。”

陈云径好奇道：“可你这副模样，看起来也不像是大凶大恶之辈啊。”

重光凝视他双眸道：“我问你，仙魔之分，因何而起？”

陈云径摇头：“不知。”

重光又问：“仙魔孰善孰恶，又由谁定夺？”

陈云径再度摇头。

重光总结道：“是故，天下本无一成不变的善恶，也无进修之道的尊卑。只是这个世界容不下异类，它总想将众生同化，以一己之规规天下，一人之则则苍生。这，就是你们正派中人苦苦遵循的天道！”

陈云径头一次听到这种叛逆言论，本想狠狠驳斥，可通篇听罢又寻不到半点错处。寻思一久，竟连自己也陷入其中，开始怀疑起自己一直笃定的那些大道理来。

重光见他面露困扰神色，抚肩宽慰道：“我的话你只需听听，不要走心。正派也好，魔道也好，都与你不相干。你是新的希望，不要让约定俗成影响了你的判断。我和他都希望你能走出一条不同的路来…说来也巧，你名中的‘径’字，想来正有此意吧。”

陈云径闻言愕然，望向眼前的少年，只觉他的掌心流露出一介魔头所不该有的温暖。半晌，他稍稍平复，问道：“你口中的‘他’又是谁？”

重光淡然道：“你们不是已经见过面了么？”

陈云径越发愕然：“能不能再详尽点，我见的人多了去了，一时想不起你说的是谁。”

重光的手掌顺着他的肩头滑落，停在那只断臂上握定，言道：“我如果没猜错，你这只手的损毁便是拜他所赐。”

陈云径听到这话，瞪大双眼：“你说的是…七杀星！”

“什么七杀星不七杀星。”重光话中满是鄙夷之意，“畏首畏尾当真可笑，这便是他为人处世的方式，以为藏身正道之中自己也变得正派了？”

“你认识七杀星？”

陈云径得知的讯息越多，脑中越乱，至此已经全然思虑不过来。他迫不及待想要从重光口中问出更多端倪，但对方谜一般的回答却让他陷入更大的混乱。

“我对他…也算知根知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