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兰台类转篷（一）

这一年丹桂飘香之时，葵英城悄无声息地结束了长达一甲子的难能可贵的休养生息期。

凡人之中经历过六十年前那一场大战的大多已经不在人间，少数仍在世的也早已被封存了记忆。享受了太久的升平岁月后，兀自懵懵懂懂的葵英城和城中的居民都暂时还不太能理解自己即将面对的残酷世界。

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本城僻处一角，算不上什么必争之地，因此变化还只是一点一点地发生。

首先是城里的外来流民渐渐地多了起来，各家店铺和田庄都发觉近来招人格外地容易，许多人甚至不要报酬，只求主家能够管吃管住就行。

还没等他们高兴多久，物价就发生了极大波动，一方面许多平时很难入手的珍奇货物变得随处可见，另一方面粮食和布匹这些日用品的价格忽然间就高涨了起来。头脑灵活早有准备的商家还能勉强应付过去，循规守旧的那些不免就觉得日子有些艰难。

但这还远远没有完，许多外地来的实力雄厚的大商户纷纷开始出现在这个小城之中，不论收购还是抛售都是极大的手笔，看地城里的老住户们心惊肉跳。与他们几乎同时抵达的还有新任城主以及她的幕僚和军队。这对于素来附庸着仙院，奉行无为而治的葵英城是个极大的震动。

城主进城那天几乎是万人空巷，大家各自揣着心思去围观了一回。到回来的时候却都觉得有些失望，纷纷说看不出来什么特别，还不如前些日子仙市大集的彩车游街热闹有趣。

然而这位城主却真真是雷厉风行的做派，当天就将城里的乡绅耆老和富商著姓都请了过去。虽然客客气气地说是商议，其实是早已定好了的章程，不过拿出来通知众人罢了。

到了第二天，一条条的律令如流水一样颁布了下来，而种种新政中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就是税费和徭役骤然间增加了数倍之多。

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平静地接受这种变化，只是有仙院的各位仙师们坐镇着，揭竿而起也是极为不现实的事情。大家壮着胆子联合起来上书请愿了几次，最后终于由最受人崇敬的土地爷田仙师在仙院门前公开表了次态。

自从那一夜的热闹之后，也搞不清楚从什么时候起，仙院门口这块空地开始被人叫做三角地，大概是因为靠近路口形状不太规则，有点像是生了三只角的牛头。这里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城中一处重要的所在，更是各种消息的集散之地。

阿娇姑娘早早地就跟着父亲一起去占了个离得近的位置，但也因为太早了些，仙师们还没有出来。焦掌柜就去跟同样早到的各家掌柜和老顾客们一一问候。大家齐声慨叹这世道的艰辛，惴惴地猜测着等下将会发生的事情。

心不在焉的阿娇有些茫然，没有焦点的目光左右转动着。初秋的天气已经有些寒凉，太阳虽然照在人身上，却也没有带来多少暖意。树上的叶子泛着黄，稀稀拉拉地垂在那里。

那个温柔的夜里，树上曾经挂满了五色变幻的宝珠，美地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而风起了，梦就醒了，枝头无数叶片被风吹落，飘飘摇摇地飞了起来，没着没落的就像是她此时的心情。

阿娇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伸手把身上的玫瑰紫缂丝披风拉了一拉。摸着这件衣裳，她的嘴角才终于忍不住往上轻轻地翘了一翘，弯成个好看的弧度。这是最近从外面来的新鲜花样，她熬了两个晚上，好容易赶得上今日穿上身，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会喜欢。想到这里忽然又觉得有些怅惘，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后的傍晚，小巷里有人叫卖栀子花和白兰花，而那时她全部的烦恼只是他来，或者他不来。。。

王大志缓缓推开仙院大门，第一眼就看到了一片秋意萧瑟中这抹娇嫩的颜色，自然也看到了衣裳下面娇躯微颤的阿娇姑娘。他脚步顿了一顿，迈步跨过高高的门槛，回身将大门完全打开，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边，恭请仙师和城主的法驾。

桂圆坐在天香居里，没有打算去和挤在三角地的人群凑热闹。屋檐的角度在她脸上投下一道阴影，刚好把一双眼睛藏在了黑暗里。

她对面还坐着一个女子，抬眼看了一眼仙院门口的动静后感叹道：“如今仙院里真的是不剩什么人了，连他都可以拿来充台面了么。”

原来大部分弟子们已经被抽调一空，经过一番突击补习后送去了各处历练，王大志倒是被留在了仙院之中。桂圆如今已经知道情况并不是自己当初预估的那般糟糕，这些弟子也绝不是被随意被弄去送死。

事实上下院的弟子大致可以分成两类。

第一种人数最多，都是被判断为没有潜力更进一步，再修行下去也是枉然。但他们的力量和知识毕竟远远高于普通凡人，而且几乎不会被天魔夺舍，正适合作为战场辅助，或者帮助高阶修士们处理那些要紧却又琐碎的事情。王大志也是属于此种情况，只不过他刚好是被分派在自己出身的葵英城而已。

第二种自然是桂圆张萌这样依然处于成长期的弟子，他们将会进入上院继续学习，至于能不能更进一步进入仙派之中，还要看他们将来的造化。

至于似桂花这般因为进度过快而不得不提前开始入世红尘的妖孽则完全属于特例，仙院许多年来也只有她这一例而已。

桂圆给自己斟了杯茶，静静地听田仙师读着那些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觉得一切都像是场闹剧，看了只觉得索然无味。

田仙师的虽然言辞温和，但态度却十分地坚决，没有丝毫要妥协的意思。

“当然了，”桂圆不动感情地想道：“从不计投入只看效果的成本中心，一夜间变成了需要斤斤计较收益的利润中心。不管是谁坐在那个位置上，选择都不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