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向阳花（四）

回忆中的最后一个场景是一个下着大雪的清晨。

翔宇来到彭修贤的房间同他告别：“修贤，我就要走了，希望你能早日振作起来。”

“翔宇，你还记得那一片向阳花田吗？”彭修贤面朝着墙壁，整个人遁入一片阴影中。

“我永远不会忘记的。”他的余光望向墙上悬挂的时钟，上面显示的时间是：七点二十分。

“母亲派了车送你回去吗？”修贤问道。

“没有，回家之前……我还有事要做。”翔宇沉声答道。

彭修贤的背影动了动，问道：“是什么重要的事吗？”

翔宇点了点头，嘴上却没有回答，他站起身迈着坚定的步伐朝门外走去，迎面碰上了端着一碗汤的暖暖。两人默默地擦肩而过，翔宇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暖暖将热汤放在桌上，说道：“修贤哥哥，过来吃点东西吧。”

彭修贤裹着被子往桌前挪了挪，他神情委顿，耷拉着眼皮问道：“你一会儿，要出去吧？”

暖暖默默地垂下头去，彭修贤看不清她的表情，复又问道：“你今天也有重要的事要做，对吗？”

见她默不作声，一副恭顺的模样，彭修贤猛地站起来往屋外走。

“你要做什么？”身后传来暖暖焦急的声音。

彭修贤置若罔闻，他要告诉翔宇，暖暖是他的未婚妻，不要妄想带她离开。

然而当他走到前厅的时候，听到了里面的谈话声，便顿住了脚步。

“翔宇，下次见面的时候应该就是修贤的成人礼了。”彭修贤的母亲似乎正在和翔宇告别。

“我到时候一定会来参加。”翔宇答道。

“不瞒你说，我们打算在成人礼上宣布修贤和暖暖订婚的消息，他们两个的喜事也该让大家高兴高兴了。”

“订婚……？”

“哎呀，难道你一直都不知道吗？这两个孩子自打出生就定好了亲，我们两家是世交……”

妇人喋喋不休地讲述着两家的关系史，翔宇却是面色铁青，额前暴起了青筋：“你们、你们竟然……”

“欺骗我”三个字翔宇实在说不出口，这段时间里谁都没否认过他们是那种关系，顶多算是隐瞒了他。

画面消失在一片白皑皑的大雪中，星璇停止了回忆共享，眼前依旧是毫无生机的城堡大厅。

彭修贤穿过前厅，一步步迈着向上的台阶，来到了城堡顶端的阁楼门前。这里似乎从未在他的回忆中出现过。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里面一道熟悉的人影回过头看他：“修贤哥哥，你来啦？”

阁楼不似城堡里任意一处，完全没有半点奢华的感觉，局促的空间里随意摆放着一些普通的家具。这是暖暖的房间？

星璇记得暖暖曾经住的地方就算没有彭修贤的房间那样气派，但也不至于如此简陋。当年到底还发生了什么呢？

彭修贤站在门口，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他幽幽地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会忘记了吧？”

暖暖咬着苍白的嘴唇小声答道：“是……他的忌日。”

“是啊，翔宇都走了整整一年了……”彭修贤仰起脖子，眼角滚落了一滴晶莹的泪珠，“你当初既然没有打算跟他一起走，又为什么给了他希望？”

“你母亲的话，我不能不听，”暖暖的声音哽咽起来，“像我们这样的人，怎么会有选择的权利？”

“母亲那时和你说了什么？”彭修贤捏紧拳头，指节都微微泛白。

暖暖抬头看了他一眼，落下一串泪来，她走上前抓住彭修贤的衣角，哀求着说道：“修贤哥哥，你不要再逼我了好不好？”

“你们都当我是傻子吗？这样玩弄于股掌？翔宇就是你们制造出的牺牲品！”彭修贤甩开暖暖的手，愤愤地下楼去了。

眼前旋转的楼梯就像是通往迷宫的入口，而他却从未找到过出口。

彭修贤回到自己房间，从衣柜里拖出了一只行李箱。他胡乱地向里面塞了一堆衣物后，拖着箱子往大厅门外走去。

“少爷，您这是要去哪？”管家在门口拦住了他。

“让他走，我们能护得了他一时，又护不了一世。”身后传来妇人的声音。

彭修贤怔了怔，他没想到母亲竟然这么干脆地放自己走，心里却突然迟疑起来，他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非要离开吗？”

“你一直向往外面的世界，”妇人有些无奈地答道，“但你却不记得我们留你在这儿的理由。”

“不记得……什么？”彭修贤的神经突然绷紧了。

妇人神色间终于现出忧色，她张了张嘴，似乎有些不忍心说出口。

“是关于翔宇的事吗？”彭修贤试探着问道，“翔宇究竟是怎么死的？不是意外，对吗？”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妇人紧张起来，再也不像刚才那般从容淡定。

“因为内心愧疚而选择性遗忘是常见的症状，”x先生从门外走进来，转向夫人问道：“彭太太，他对治疗非常抗拒，您今天请我过来也没有什么用处。”

“我、我接受，只要能让我想起之前的事！”彭修贤激动地抓住了x先生的衣襟。

x先生皱了皱眉，挥开他的手道：“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真相呢？毕竟现实是残酷的。”

彭修贤坚定地点了点头：“无论后果怎样，我都要知道真相。”

“可是，万一对他刺激太大，病情会不会恶化？”夫人担忧地问道。

“事已至此，再隐瞒下去就会变成一个恶性循环。除非真的不让他接触任何人，不，任何有生命的东西。”

听他这样说，夫人神色黯淡道：“那就，试试吧。”

彭修贤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笑：“开始吧，我做好准备了。”

屋内静悄悄的，唯有x先生低沉的声音：“你现在感到很放松，置身在一片向阳花田中……”

彭修贤闭上双眼，心里渐渐平静下来，想象着那片温暖的花田，似乎鼻子里都嗅到了花草清新的气味。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耳畔，“修贤哥哥，修贤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