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家主
类别:
其他
作者:
栖逸啦啦啦字数:4176更新时间:22/08/05 04:54:09
秋玹被亚力克山家赶出来了。
这也并不是什么太意外的事,毕竟上一次的闹剧收场使得她跟这个家族关系闹得很僵,再加上她赶到宅邸范围的时候已然深更半夜。
秋玹就跟个鬼一样半夜三更在人家家门口敲门,要不是到底是个有底气的大领主家族,只怕最后会弄得鸡飞狗跳。
不过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了。
秋玹叹了口气,随便在正门口找了个干净的石墩坐了下来。刚才是一个领主骑士给她开的门,至于亚力克山家那个专门负责待客的老管家,好像听说是同样死在了这场严冬里。
她最终连一个亚力克山的面都没见着,那个骑士开始还好心去替她通报了一声,结果出来的时候当场给她表演了一个川剧变脸,瞬间翻脸不认人把她赶了出去。
秋玹现在倒不是很急了,她就不信亚力克山家的人能够连续几天不出门。何况就算他们真的有足够余粮可以耗在里面,也总不可能为了她而放弃自己经营的地下生意。
他们总要出门的,无论是哪一个亚力克山。
差不多等到凌晨时分,秋玹感受了一秒饥饿度,觉得她又开始饿了。
她现在是真的怕了饿肚子的滋味,特别是在经历过了那三天在虚无之渊底下已经被逼到绝路上的无力绝望感。当即秋玹从石墩上站起来,再次麻烦小璐让她继续在亚力克山家门口蹲点,自己去了卓尔集市的早市。
这个点早起的地面商人并不是很多,尤其是在人人都难以自保的冬季,手上还能够用作交易食物的商人更是凤毛麟角。秋玹在早市里转了一圈,只碰到一个小个子商人手上还有几升劣质麦子,但是对方张口就要了一百银币的高价。
秋玹拿头去给他凑一百钱来,无奈之下调转方向去了集市码头,也就是她之前买酒的地方。
酒液同样也涨价了,从一杯血涨到两杯血换一瓶,虽然知道在如今这世道物价哄抬是司空见惯的,只是这样的情况再延续下去,恐怕卓尔城的底层普通民众,很快就会变得与奥赛尔无异。
码头的卸货工是赶着早市时间一起上班的,这些本来就只有出卖劳动力这一条路可以走的城民们,一眼看过去竟悚然得像是来到了什么饥民窟一样。
全部都是裸露着身体面黄肌瘦的行走骷髅,那看上去就摇摇欲坠骨头架上扛着几箱快有一人高的集装箱,视觉对比甚至让人怀疑哪怕那些工人下一秒就零碎散架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明明上一次在卓尔城看到这些人的时候,哪怕依旧满身狼狈,也不至于像这样形如枯槁垂垂将死。
秋玹只看了几眼,她按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到那处摆酒的雨棚底下。负责管理的监工却还是老样子,除了看上去像是没睡醒没什么精神之外,比起外面那些瘦到脱相的工人们好上太多。
“给我一瓶酒。”
“你的居住证呢?”出乎意料的,这次监工便没有什么都不说就开口要价,反而哑着声音这样问了一句。
居住证这个东西秋玹确实是有过的,在她刚过来那一个月给吉玛家打工的时间里,会发给所有正式人员一张居住证,也是卓尔城民的一种身份证一类的证件。
不过在那个时候这东西就是一个摆设,基本上你在外行走跑商没有人会闲得没事去查你的居住证的。而三个月前在秋玹输了暴食大赛被遣送奥赛尔的时候,她身上的居住证就被横梁的人收回销毁了。
坐在椅子上的监工一看秋玹表情就知道了,当即不耐烦地朝她挥挥手,嘟囔着:“现在新规定下来了,我们这里的酒液跟食物只提供给有居住证的卓尔城民,你没有就不能买酒,赶紧走,去找那些黑商吧。”
看来他所谓的“新规定”是在冬季时分官方下达的,应该是为了合理管控食物的消耗流动数量。
秋玹便也没有过多纠缠,她转身往码头出口走,背后一道目光死死盯着她看了几秒。就在她意欲回头看去的瞬间,目光又消失了,只能看见一个个疲倦不堪的工人们依然扛着货箱来往蹒跚,其中一个女人似乎是停顿了一秒身形,随即在监工们的喝声中又往前走了起来。
……
秋玹最终还是喝到了今日份额的酒。
她也再一次见到了一个“老熟人”。此刻她与面前那个站着都没自己坐着高的地上商人林卜格面对面喝酒,在林卜格身后,是他的手下,那个据说叫做娜嘉的曾经公然刺杀过吉玛的少女。
少女并不认识秋玹,故而此刻权当自己是背景板站着一言不发。秋玹却见过她,在吉玛府邸里,亲眼见到过吉玛身边的首席侍女佩妮与她见面的场景。
“我听佩妮说,你请了一次长假,要去做自己的事情。”
林卜格率先开口,一张口就直接切入正题。“不过近三个月来卓尔城没有一个地方出现过你的身影,那么我想,你应该是刚从奥赛尔回来吧。”
“确实,我本来是去参加暴食大赛的,没想到输了。”
林卜格是原住民商人,秋玹没必要跟他赘述太多细节,只简短提了一嘴。“别听外面的人瞎说,你放心,我肯定是你们这一边的。”
矮小的商人蓦然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在一抖一抖着发颤。
“好吧,别西卜大人那边之前还在不断让人来确认呢,现在看来……他似乎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林卜格笑够了,抬手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突然幽幽道了一句:“既然你说你是站在别西卜大人那一边的,那你自然知晓……那些背叛者们的计划吧?”
秋玹装傻:“什么计划?”
林卜格:“那帮疯子竟然想要毁掉横梁!”
秋玹:“天哪,太可怕了。”
不知道是她的语气太过于矫揉做作还是别的原因,身型矮小的商人又开始闷笑起来。这一次不加掩饰地笑了半晌,才撑着脸,却是半真半假地道了一句:“留着表忠心的话你不用在这里跟我说,可以直接去找别西卜大人或者是其他领主。毕竟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趋利避害的市侩商人而已啊。”
秋玹当然知道林卜格在这个世界中扮演的是个怎样的角色,就像一开始所有人所提醒的,他最爱的无非生命与钱财。其余的一切,“反叛疯子”的计划也好,别西卜的官方势力也好,大小领主的暗潮涌动也好,只要不损害到他头上的利益,他甚至可以全然不插手。
局势到了现在其实已经很明了了,这个世界要不是以“天平打破”作为结局,要不就是在永无止境的饥荒中从内部腐蚀毁灭。至于人们所信奉的“新世界”来临,鬼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但不管怎么说,你明面上总是要讨好别西卜的。”
秋玹扣了扣手指,“至于我……我只能说,我会尽量选择所谓的‘对’的那一方。”
“那么祝你的选择正确。”林卜格朝她耸肩,向身后招了招手,那个名作娜嘉的少女便又转身开了一瓶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酒液。
秋玹:“我不喝了,我得走了。”
林卜格摇头的样子像是抱怨她错过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年轻人,酒对于我们不仅只是维持生命的必需品,它还可以是一件消费品。”
“有些人是为了活着而吃东西,有些人则为了炫耀。”
“这才是‘奢侈品’的定义,如果当有一天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可以负担得起美酒的代价,那么美酒本身,就已经失去了作为奢侈物而存在的价值。”
秋玹背身的动作停顿了几秒,她转身看了一眼握着酒杯的林卜格,牵动嘴角也笑了笑。
“那么,我也祝你的选择正确。”
“玹儿啊,我看好像有个老头要出来了,我也不晓得他是谁,你要不回来看看?”
小璐的声线蓦然出现在项链空间,秋玹道别了林卜格,原路返回了亚力克山家。
她一路跑着回来的,一踏入府邸范围就看见门口果然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头发花白,虽是佝偻着身形但是整个人看上去还挺精神的,不过看不出是不是亚力克山家的直系。
下一秒,她听见站岗的骑士喊了一声:“族长大人。”
嚯。
秋玹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拦人,还是顾忌着那几个面熟的保镖会直接把自己轰走。那位传言中的亚力克山家主出门并没有太大的牌面阵仗,身边只跟着一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像是手下的样子。
她一路跟着两人朝着卓尔城西北位置行走,等到了一处没什么人的清冷小道,秋玹在背后咳了一声,看着跟在家主身边的中年男人瞬间转过头如临大敌。
“你是什么人?”
“我有些事想跟亚力克山先生谈。”
说着,秋玹没有给中年男人质疑的时间,直接从空间里掏出了息寒亭的骨鞭,然后眼睁睁看着那名家主瞬间就变了脸色。
“是这样的,如您所见,我手上的这根骨鞭是一件‘残次品’……”
在这条看上去没什么牌面的羊肠小道上,秋玹面对着亚力克山的现任家主,将那些件陈年旧事娓娓道来。
她花了相当一段时间来解释残次品到底是怎样特殊的存在,乃至在她说完一整段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分别像是静止了画面沉寂了许久。
秋玹从晚上等到现在,自然不介意再多等他们反应过来。不知多少时间过去之后,中年男人之后的老者终于哑声开口:“可以让我看看这件……‘残次品’吗?”
“可以。”秋玹直接走到他旁边将骨鞭递过去,但是握在一端上的手却没有放开。“但这把鞭子的主人不是我,毕竟是别人的东西,我得负责妥善保管,所以您见谅。”
家主没有在意这些,他苍老的手掌一点点抚上骨鞭的纹理,一时间看上去竟有几分颤抖。
良久,老人才道:“你说得没错,这确实是一把残次品……是我们所谓的,‘残次品’……”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因为年纪过大了,那叹息声听上去竟像是诡怪悲鸣。
他说:“我毕生的愿望,就是想要亲耳聆听一次父神的旨意。”
“所以您答应了。”秋玹接口。
身边那名一直跟着的中年男人突然咚的一声跪下来,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抱着家主的大腿痛哭流涕地说些“家主不可啊”之类的劝说,而是默默地,从略有些浑浊的眼中淌下两行泪来。
他说:“我真为您感到高兴。”
秋玹一时间有些怔愣,她看着在这条羊肠小道上几乎轻而易举就决定了自身往后命运的两人,半晌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整个过程比她预想得顺利太多,甚至容易到有些不可置信的程度。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第一次见到这位亚力克山家的家主,这个甚至连名字都未曾出现的老者却给她留下了不亚于那些举足轻重大领主的印象。
家主以对待上宾的态度让她暂时住进亚力克山家,这一来确实方便了许多,而且他们并未禁止她的出行自由。所以秋玹同意了,当日便就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去了府邸,把正在换岗的宅邸骑士眼睛都惊得快要瞪出来。
距离冬至日还有三天,而家主每天更是有无数要事要忙,他放下了手中一切家族生意,开始着手背着所有人处理好自己死去之后的后事与一切生意交接来。
其实听神要付出的代价不一定是死亡,可无论是家主还是身边唯一知道这件事的老侍从,他们好似都默认并且欣然接受了自己即将迎来的结局。
就像中年男人曾经说过的——“我真为您感到高兴。”
秋玹是有过一瞬怀疑自己是不是害了这名年过半百的老者,然而每一次想起那名老侍从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却又多少释然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