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病虎

“后生，这玩意你会开吧？”刘大强问道。

“会啊，当然会，我连挖掘机都会开……”，赵昊把胸脯拍得山响，实际上从来没开过这玩意，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这玩意和电瓶也没啥区别，是个人都会。

“那好，我和老支书还有事儿要做，就先走了，等陈彩娣磨完面，你收三块钱油钱，一会交到村委会入账，然后把助动车关了，放到隔壁小房间里，钥匙交给我就好……”

“哎，好的。”赵昊显得心悦诚服。

“这位大强子整个一张飞绣花，粗中有细啊……”他心里嘀咕道。

“呵呵呵呵”刘天成带着一串笑声和刘大强离开了磨坊。

“这我来吧，你一旁坐会儿……”赵昊去陈彩娣抢木勺。

“那哪儿成，这个又不累……”

“大妈，我就是好奇，长这么大，没玩过……您就让我过过瘾吧……”

……

“真tmd农业重金属啊……土味朋克……”赵昊一勺一勺的往磨眼里加麦粒，耳边是隆隆的磨盘声，还有突突突的发动机声。

这感觉让人难以形容，明明知道自己处在一个现实的世界里，但难免有种不真实之感。

为了让这份难得感觉更加强烈些，他摸出手机，点开播放器，“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嘹亮的歌声瞬间充满了磨坊。

陈彩娣不善言辞，就在旁边枯坐着。

这让赵昊觉得有些难受，于是没话找话起来。

“大妈，今年春节咋个安排啊？”

“今年啊，我家那个小子大概会回来，祭了灶王爷他就该回来了，等过了十五再出去……”

“哎，那就是说，还有个把礼拜，您就能见到儿子了？”

“是啊……”说到自己的儿子陈彩娣又絮絮叨叨起来，话里话外都是操心。

虽然她口音重加上没牙漏风，十句话里赵昊最多能听懂六句半，但依然被陈彩娣的母爱所感染。

不由得想到了自己老娘。

老娘在省城开公司，算算年纪也该退休了，但依然忙得脚不沾地。

在赵昊的印象，从小自己就和老娘见面不多，家里日常都是父亲在照应。

但他能理解，尤其是在看到老娘看着自己眼神的时候，他完全能明白母亲的心思，说起来她整天全国到处飞，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自己，不就是想趁着还跑得动的时候给自己多攒些家底么……

“老娘年纪有点大，但还没老，飞来飞去的谈生意，赚钱是小事，主要是有事儿干，我开心啊！要我退休也不是不行，但你得给我找点事情做做，否则你老娘的忙碌命啊，在家里吃上两个礼拜闲饭就该生病了。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真心痛妈的话，就赶紧结婚，我给你带孩子，这样我就有事情干了，不用到处飞了，你说是不是啊……我看我小姐妹的女儿就不错，要不要……”

母亲的笑语晏晏就这么悄然的出现在脑海，让赵昊一身冷汗“结婚……太早，太早……催婚做媒是不是继广场舞后成为广大中老年妇女最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了？”

他抹了抹额头的汗，收回心思。

“大妈，我给你说个好消息吧，就当提前给您拜年了！”

“啥消息啊，我老太婆一个的能有什么好事？”

“你的档案我都看过，按照政府规定，你属于慢性病患者，是符合国家相关政策的，从下个月开始，你每月都能拿200的医药费补贴，是党和人民政府发给你的！”

“……”

预料之中的欢呼乃至狂喜并没有出现，陈彩娣神情木讷的坐在一边。

“咳咳，钱是不多，但这也是党和人民政府还有伟大领袖的一份心意……”

“后生，你，你刚才说啥，你说的是啥？”陈彩娣嘴唇蠕动满脸无法置信的表情。

“哎？！”赵昊于是放慢了语速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

“大妈，大妈”赵昊慌了。

陈彩娣听完这话后，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就要给赵昊跪下。

“别，别，这，这，您这样，可是要折我的寿，不行，不行……”赵昊连忙扶住她。

双方僵持了好一会而。

陈彩娣忽然不在坚持，“后生啊，我谢谢你……”浑浊的眼眶中涌出两道热泪。

“哎，哎，大妈，大妈，您别激动，也别谢我，要谢就谢党和人民政府还有伟大领袖去，这都是他们心里有咱苦难户，才出的政策。这年头在搞精准扶贫，像你们这样因病致贫的，党和国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以前是没钱，现在有钱了，就想到大伙儿了。村委会有领袖画像，您要跪去哪儿跪吧……”

“不不，后生这个还得谢你，要是没你，我也拿不到这个补助。还得谢你！刘大强这个夯货怎么看都靠不住……”

“嗨，这叫什么话，这是新政策，刚刚开始试点，还没全面铺开，我这个就是替您提前几个月申请而已。再说了，我就是跑个腿，当当小三子的……您别这样，再这样下去，我可真不好意思了……哎呦，磨眼都空了，我得加麦子去了……”赵晗一脑门子汗，心说得赶紧把这个苗头去了。

否则陈彩娣拿到补助还大骂刘大强做事不利索，双方原本就不怎么对付，要是再搞这么一出，自己夹在中间可就难做人了。

他连忙放开陈彩娣，去伺候这“机械化石磨”，嘴里也没闲着，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把刘大强给摘出去，同时强调这表格有多让人讨厌，自己也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勉强搞定。

陈彩娣默默的坐回凳子上，默默的听着，默默的抹眼泪。

“多好的人民啊……”赵昊一边干活一边心里感慨“知恩图报，知道好坏，就是冲着他们，我也得把这个村官好好干下去，不把村里的贫困帽子摘掉，我就，我就……不结婚……对，今年春节回家就这么和老娘说，嗯，对，老娘当过兵，对党和政府特别有感情，这么说肯定能堵住她的嘴，是了还得先和老爹商量一下，让他给我敲敲边鼓……”

“这事情要是成了，我算算啊，今年是2016年，伟大领袖说是要在2020年全面消灭贫困，全民奔小康，是了，前前后后，我能有五年的轻松时候，不用面对催婚……就这么定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

别说这个机械化石磨确实给力，效率杠杠的。

人力和畜力都有个力量和疲劳程度的上限。

尤其是牲口，毛驴腿脚勤快，转圈拉磨的速度快，但脾气比刘大强还犟，往往拉到一半驴脾气上来就死活不动，任你棒打鞭抽，还是用草料引诱，真正做到了不动如山，简直是李天霞转世；老黄牛脾气是好，但这脚程实在是慢的可以，老牛拉破车也不是白叫的。

这么一大袋麦子要是用畜力，少不得得花个半天时间。

但助动车可没那么多毛病，只要汽油灌下去，打上火，就永不疲倦的转圈。

嫌弃速度慢还可以加油门。

这车虽然只剩下骨架，但看得出是经过精心保养的，轮毂等处都有上过油的痕迹，而拆掉坐垫等配件也无非是因为这些玩意装着无益于拉磨，反而增加重量增加油耗，现在这辆骨架车几乎是个完美的动力源。

赵昊还特地提了点速，这效率就更高了。

前后不过一个多钟头，五十斤麦子就全变成面粉了。

把助动车收拾完毕归位放好。

赵昊看着这磨好的面粉犯愁了。

方才的事实已经证明，别看他能在县委大院来去自如，但那是肩上没份量，若是这五十斤压上去只怕就该跪了。

陈彩娣抢过口袋就要往自己肩膀上放，吓得赵昊连忙阻止，开什么弯下，陈彩娣有严重的腰椎盘突出，能维持住不开刀就是老天有眼了，还要扛重物，这分明是作死啊。

陈彩娣身边也没个亲人，要是真进医院手术了，那才叫麻烦，大麻烦。

琢磨了半天，他发现磨坊角落有根扁担……

于是，他和陈彩娣一人一头挑着这五十斤面粉往回走。

一路上没少被人指点，害得他面孔涨得通红，恨不得钻到地里去。

农民都是从事重体力活动的，五十斤的面粉口袋，在他们眼里就和玩似的，或抗或提或挑，总之莫说是壮劳力，就是村妇们往往一只手提了就走。

至于像刘大强这样的，二百斤上肩走个几里地连肩都不用换，这样才能让大伙树个大拇哥夸一声好把式。

眼下的赵昊还真就是成了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公子哥儿，“不行啊，一定要向广大贫下中农学习，坚决改掉自己身上的城里人习气，要深入乡村，深入田间地头，这是重要的再教育！”

送陈彩娣回家后，他拍拍手上的面粉去了趟孙如山家里。

做挂面虽然也挺麻烦，但她一个人慢慢来，无非是多几天时间而已，也用不着别人帮忙。

孙如山的住处和陈彩娣类似，看得出在20年前都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房子，只是这些年因为各种原因属于保养，已经呈现出破败的样子来。

但孙如山比陈彩娣可难打交道多了。

他人虽然瘦且有些佝偻，但从那双骨节粗大，手指修长，掌缘肌肉发达的大手来看，这也是一条身强体健，或者说曾经无比强健的好汉子。

如果说刘大强看上去像是一头棕熊，那么孙如山就好像是老虎，力气上或许略有不如，但整个人更加精干，更加敏捷，尤其当他坐在角落里不说话时，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好似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赵昊心里无端冒出这么反诗来。

宋江是以老虎比境遇，可孙如山就真的想只病虎一样。

“孙……孙……大叔……”赵昊照例堆起人畜无害，还略显几分呆傻的笑容来打招呼。

“……”

对面毫无反应，孙如山只是抬了抬眼皮，随即又沉入到自己的世界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