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功亏一碑(蚕川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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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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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异天字数:5137更新时间:22/08/05 11:09:54
芮蚕姬从玉里身上下来,随着带路的阮思辰、殷翔二人拾阶进入白帝墓陵,雪狼狐紧伴其侧,寸步不离。
三人一兽很快来到地下墓陵内一块半丈见宽的圆形黄褐岩上,这块圆形岩石高高耸立在整片皇陵的正中央,石头下方,前后左右驻守着数以百万计、一眼望不到边的翡翠人雕与翡翠兵马,这些翡翠兵将手中皆高持着刀、叉、斧、钺、矛、盾、锵、戟等上古兵器,每一雕像的脚下都踩踏着一块白玉石墩。
这些雕像皆以整齐一致的姿态坚挺矗立在这座开阖无垠的地下陵墓中,身上都已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砂土,不知在此处沉睡了多少年。
“原来翡翠皇师,一直都被藏在这里!”芮蚕姬原地转去一圈,自言自语道。
“芮姑娘也知道白国之翡翠皇师的传说?”殷翔一听芮蚕姬自语,当即追问。
“略知一二。三万多年前,白帝国的开国君主手持仙君穆银川赐予的金禹毽,一统西疆,创立了白国,传说这八百万翡翠雄师,便是从金禹毽中放出的征战法宝。这些翡翠奇兵忠诚不二,不疲不朽,所过之处,千国俯首,万土称降,是所向披靡的神兵利器!岂料二万九千年前,当白国遭遇十六国联攻时,国主芮知谦试图放出金禹毽中的翡翠皇师来保家卫城,却扑了个空。。。金禹毽中不见一兵一卒。却原来,这近千万的雄师早已被转移出了金禹毽,埋藏在这片万里荒原、阮家族陵之下。。。。”
芮蚕姬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苦楚,越来越颤抖。遥远童年的某一幕模糊记忆,在此时此刻的千万翡翠大军前,异常清晰地倒映在她脑海中。
她咽下喉头涌上的一缕酸液,原来如此,当年,是阮家利用自己,背叛了她的父皇和整个芮室王朝。
金禹毽只有被白国的帝脉中人高持在手时,才能放出翡翠皇师。她还记得二万九千年前那个元宵节上,阮家主母亲热地将她拉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巨大盆地之旁,告诉她,这是阮家将要为小储君建造的半山行宫,要她拿父皇收藏的金禹毽来赐福此地,还叫她保守秘密。
她高高兴兴地偷来了父皇贴身的金禹毽,在阮主母的安排下手持金键,对着宽阔绵延的大盆地连吹了三口长气,完成了祈福,便见到金禹毽中飞出了万道碧绿光华,四野开阖地覆下了整片巨大盆地。
碧光一灭,阮家主母立刻笑眯眯地领她离开了,她也听从嘱咐,当晚将金禹毽又偷偷系回了父皇的帝袍之上。
之后不到一月,十六国联军来犯,白帝城内外虚空,五军督帅临阵反戈,引敌入城。
一夕之间,国灭宫陷,宣城大火。敌军将领将全城百姓、老少妇孺通通聚在一处,浇上柴油,明火相候,逼迫白国帝君自刎当场,否则点燃。
国君和皇后根本不及追究叛国之人是谁,只得将唯一的金禹毽紧紧拴在独女芮蚕姬的脖子上,求托品宦公和几名旧日忠将一起,将小公主偷偷带出皇宫,送往天山,祈求仙君荫庇,这便双双自刎于帝殿宫檐之上。
空荡荡的宽陵中传来“噗通”一声肉撞之响,芮蚕姬在白帝国昔日的百万皇师之间双膝一软,瘫跪在地。
久远的回忆在眼前的凌冽真相前全盘剥脱,幕幕歃血,她以额头连连触地,痛苦得全身颤抖,却已发不出半点哭声。
原来人,哀到深处,连眼泪都没有出路。
玉里慌张地跑上来用尾巴将她圈了,温暖的狐嘴不停摩挲着她的头顶,阮思辰与殷翔见芮蚕姬不仅能将金禹毽中的秘密轻松道来,且在陵墓间变得这般情不自禁,当下对视一眼。
阮思辰上前蹲在玉里的巨尾旁,身子沉了一沉,向把自己裹在尾巴中的芮蚕姬道:
“芮姑娘,不论当年阮家与芮室王朝之间发生了什么,那都已是近三万载时光之前的事了,如今一切都已改变。眼下妖魔当道,民不聊生,十海九州之上已无安土,而要收复被妖魔吞噬的土地,结束人间的这场苦难,唯有依靠昔日的白国,依靠这八百万翡翠雄师的力量!二万九千年间,阮家在这片千军万马之上建起了宗室的祖陵,便是想要世世代代为白帝国守护着这片力量,这些年来,阮家也一直在人间四处打探搜罗昔日白国帝裔的下落,带他们来这片帝师陵中,自愿试探真伪。”
芮蚕姬在玉里的尾巴里缓缓抬起头来,阮思辰叹了口气,续道:
“阮某多年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一统天下,以白国之威早早结束这妖魔乱世,重建昔日的盛世辉煌,还山海天地一片人间乐土!如今,十二块海图石碑逢乱现世,昭示了你的到来,芮姑娘,你可愿为了天下苍生向这片翡翠皇师证明,你就是真正的白国帝裔?”
玉里低头看看芮蚕姬,尾巴微微沉了下去,芮蚕姬抬头瞩视着阮思辰凝重的脸庞,许久之后,缓缓站起身来。
她挺身立在翡翠军陵之中,目光由迷惘转而变得无比充实、坚定:
“督帅,阮家祖上当年对芮室皇朝做出的事,与今日的你毫无关系,蚕儿相信你的为人,更信你一定会为我芮室皇朝夺回昔日的白帝疆土!事实上,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阮思辰一愣,连忙向她躬身一鞠,芮蚕姬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阮思辰,白国九军督帅,西疆四大家族的领袖之人。他到底是她的父皇,千秋万载之后,他还是原封不动地杀回了阮氏,利用当年被这个姓氏夺走的所有资源,重劈山河,开始了一统天下的帝志筹谋。
“督帅要我怎么做?”
芮蚕姬朗声问道,阮思辰忙向殷翔处一摆手。
殷翔大步走到黄石圆盘的正中心,弯腰一提,将一枚长满了青苔的石环从地上拉起,随着嘎吱一阵刺耳的石音在皇陵中隆隆回荡开去,原本锁有石环的地面塌陷下去,从中冉冉升起了一座平台,平台上放置着一樽纯金浇铸、高背宽肩的銮椅。
銮椅的宽阔椅背之上,横横俯卧着一匹以黄金精致雕刻而成的雪狼狐像。
銮椅下方,整片平台之上密密麻麻地铺垫着厚厚一层人骨残骸,白花花的数百颗头盖骨间只见不少蛇鼠在黑洞洞的眼窟窿里不断钻进钻出,芮蚕姬和玉里同时回头看向阮思辰。
“芮姑娘,这座黄金銮椅,便是考验你是否身为白国帝裔的最终法器。老夫实言相劝,你若不是白国帝裔,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可若你当真是白国后人,便请姑娘坐上那銮椅,真假帝裔,须臾可辨!”
芮蚕姬转身几步踏上平台,咯吱咯吱地踩过满地头盖骨,登上了黄金銮椅。
“芮姑娘!”殷翔疾疾上前几步,提臂向她道:“倘若姑娘不是真正的帝裔,銮座上的这匹雪狼狐便会将姑娘吞噬殆尽,吐出骨头,一如这些残骸!芮姑娘,请你三思!”
玉里立在旁边,两只幽紫眼珠眯成了一条细缝,斜斜看他一眼。
便连阮思辰此时也添了一句:“芮姑娘,你可想好。”
芮蚕姬微微一笑,裙摆微提,在黄金銮椅中盈盈坐下,就在她娇躯沾座的一瞬间,座椅高背上的雪狼狐立刻活动起来,仰首向天发出一阵长啸。
上下左右、周遭四壁中隐藏的万柄火把顿时轰然一声,全部燃起,整座阴暗军陵瞬间灯火大亮,明如万里白昼。
成千上万道地火沿着数百万座翡翠兵马之间的条条凹槽,从黄石岩盘之下向四面八方一路呼啸蹿去,整座百万师陵瞬间燃起纵横阡陌的火光。
伴随着芮蚕姬头上的狼狐嗥声,每一座翡翠雕像都动弹起来,伸腰的伸腰,扭头的扭头,蹬腿的蹬腿,仿佛从千万年的尘封睡眠中一朝苏醒。
数千匹碧绿的翡翠战马在白玉墩上仰首发出嘹亮的嘶鸣,翠幽幽的硕大马蹄在玉石墩上不断蹬踢摩擦。
芮蚕姬吃惊地瞪向四面八方,雪狼狐玉里步伐优雅地踏过头骨阵,在她身旁盘腿蹲下,黄金銮座周围的累累白骨顿时塌陷下去,数千朵鲜花从白骨之地油然而生。
芮蚕姬坐在銮椅上,周围一圈开满了百黛千芳的花朵。
阮思辰双手剧烈颤抖,口中浑然重复:“三万年了。。。三万年了!我白帝天朝,终于要重现人间!”
殷翔抢步上前扶一扶他,轻道:“督帅!”
阮思辰拉着他,二人在黄石岩盘上向芮蚕姬双双跪倒。
阮思辰五体投地,倾身叩拜,神情无上虔诚:
“白国帝裔,正位归宗!芮姑娘,我阮思辰九军三千师,举家万万顷,从今日起,但凭你调兵遣将,一统朝纲!”
“不不,父皇。。。不是,阮督帅,殷将军!我。。。。”
芮蚕姬见长得一幅昔日父君颜面的阮思辰竟给自己叩头下跪,顿时慌得从銮椅上跳起身来,连连摆手。
玉里在她身后抬起狐首,紫眸中蓝光幽幽一动,八百万翡翠兵马顿时在各自的玉石墩上朝她屈膝下跪,俯首共拜,上千万座铿锵翡翠中发出的兵将之声震彻四野,在整个帝国师陵上下宏隆回荡:
“帝裔归朝,白国崛起,十海九州,一统人疆,芮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芮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
芮蚕姬颤抖的双臂逐渐平静下来,八百万翡翠骑兵的同声呐喊,如同一首往生归来的催魂曲,让她回想起了在二万九千年的时光中,几被自己遗忘的一桩要事她当初九死一生、逃上天山,不正是为了求取仙君穆银川的法力用以复国、解救族人之冤魂的么?
芮蚕姬深吸一口气,这本就是她的命运,哪怕迟到千万载。
她转身在黄金銮椅上再次落座,纤细的腰杆高高挺起,平目端视帝师陵十方,不移、不动。
翡翠皇师的呐喊声在帝师陵上下接连回荡了七圈,终于息止下去。
阮思辰和殷翔提襟起身,阮思辰上前甩开两袖,作了个臣揖,向芮蚕姬垂头道:
“帝裔姑娘,您可否一试调兵遣将,派令派令这八百万翡翠奇兵?”
芮蚕姬一愣,问道:“如何派令他们?”
“这。。。老臣也不知具体方法,帝裔不若直接对他们号令试试?”
芮蚕姬遂挺起身子,向黄石岩盘下方高声道:“众军听令,下地!”
她孤亮的号令声在帝师陵上空悠悠地回荡,每一尊翡翠雕像都应声动了动,数千匹翡翠骏马的蹄子在玉石墩上磨擦得更厉害了,纷纷扬颈鸣嚎了半天,那姿势仿佛马上要纵身一跃,但蹉跎半晌,偏偏就是跃不下来。
所有的翡翠兵将们也皆是如此,只见巍峨辽阔的盛大军陵之中,成千上万名翡翠士兵个个提起长腿欲踏下白玉石墩,却又像双脚长在了上面似的,就是下不来地面。
“这是怎么回事?芮姑娘能唤醒翡翠皇师,却不能号令他们下地行军杀敌,这是何解?”殷翔纳闷道。
芮蚕姬亦是一脸沮丧,阮思辰沉吟片刻,道:“帝裔姑娘,不若将您的双手放置在銮座把柄上再试试,或有提示。”
芮蚕姬依言将双掌覆上两侧銮柄,座下的鲜花丛中顿时齐刷刷地飘浮起十二块形态各异、岩纹斑驳的白色石碑,阮思辰一见,顿时近前大喜道:
“恭喜帝裔!这十二块岩砖,便是海图石碑,如今已被你唤醒。末将自从在丝绸之路上收集了它们后,便一直置放在此处帝陵中的白骨群内。其中一块石碑上早已显示,唯有真正的白国帝裔,才能稳坐这樽辨真黄金銮,如今,帝裔芮姑娘又证明了另一块石碑上的预言,请看!”
芮蚕姬顺着他的手臂看去,只见悬浮在空中的第一枚石碑,显示的是她骑着玉里飞入白帝城,第二枚石碑,显示的则是她在城中安抚着痛失夫儿的民妇,第三枚石碑,便是她坐在黄金銮上、万军朝拜的景象,第四枚石碑上镌刻着她双手覆上椅柄,一举催醒了十二块海图碑的情状,桩桩件件,无一不与她一路走来的行行种种,珠联璧合地对应了起来。
芮蚕姬不由好奇地看去第五块石碑,想知道自己下一步将要干什么,却见石碑上的她正骑着雪狼狐,向一片封疆万里、千峰层叠的天地雪山群中走去。
那地界看上去甚是眼熟,芮蚕姬再一定睛,顿时“啊”地一声惊叫,竟在銮椅上蜷起了身体,惊恐厌恶地叫嚷道:
“我不去!我不去!我死也不会回天山!!”
阮思辰和殷翔立在一旁,闻言互看一眼,双双愣道:
“芮姑娘,我等只想知道如何操纵这百万翡翠皇师的方法,去不去天山。。。和操纵翡翠皇师有何相干?”
芮蚕姬双腿蜷缩在辨真椅上,惊魂不定,玉里蹲在一旁,两只狐眼沉沉看她。
见阮思辰立在一旁看着自己,眼中隐隐流露出失望之色,芮蚕姬只觉心底一酸。
她在椅中缓缓坐直,两手向空中的石碑们一阵翻拨,十二块石碑纷纷飘动起来,上下凑配,很快在众人面前组合成了一枚上古白国的皇用纂字。
那正是一枚“芮”字。
殷翔向空中看了又看,疑惑道:“这芮字。。。是否差了最后一笔?”
阮思辰循声眯眼看去,连连点头:“没错,丙火之丙内,确是少了最后一点!”
芮蚕姬坐在辨真黄金銮中,一双手无比沮丧地捂住了脸颊,哀哀叹了口长气。
果然,命运就是不肯放过她。
只见跳过第五块石碑的第六块石碑上,原本空荡荡的碑身中此刻正渐趋清晰地勾勒出一幅全新的画面
芮蚕姬手捧着一块曜黑色的石碑,将它抛向十二块海图石碑群,“芮”字缺失的最后一点顿时被补全,八百万翡翠大军从石墩上凭空跃起,驻在空中,姿态万千。
阮思辰的目光也挪去第六块石碑,一望之下,向芮蚕姬惊讶道:
“芮姑娘请看!这第六幅海图碑上的新绘画案,却是何解?”
芮蚕姬收起情绪,抬头看向前世的父君,老老实实道:
“这便是说,海图石碑原本有十三块,那芮字上缺失的一点便是最后一块石碑。只有集全了十三块海图石碑,将芮字凑得完整,白帝的后裔才能号令千万翡翠皇师,脱离军陵。”
“那这第十三块石碑究竟现在何处?”
阮思辰和殷翔顿时同声疾问。
“天山银川。”
芮蚕姬的声音微弱低沉,一双明眸中的灿烂华光飞快地黯淡下去,如同陷入了深深的晚晴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