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情是何物

松风城东郊，十里酒肆，沐风和厉无咎两人相对而坐，一张破旧的桌子上温着酒，摆放着三碟小菜。灰白色的烟雾随着清风摇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十里酒肆只有一张桌子，酒柜上堆满了泥封的酒坛，驼背的老掌柜坐着打盹。十里街亭一酒肆，一张旧桌迎来客。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绵绵春雨，老掌柜裹了裹身上的棉衣，继续打盹。

“下雨了。”厉无咎看了眼外面如同珠帘的雨滴，轻声道。

“是啊，下雨了。”沐风也抬起头看了一眼，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咂着嘴，一副满足的神情，“十里香飘十里，细雨绵绵无期。我有一事不明，还请无咎兄解惑。”

厉无咎点了点头。

沐风把那日朱宇诈死之事轻描淡写的说了一遍，目不转睛的盯着厉无咎，等着他的回答。

“哈哈……”

闻言，厉无咎仰天大笑，抓起身边的酒坛猛灌了几大口，一脸坏笑的看着沐风，不答反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怀疑的？”

那朱宇突然诈尸，厉无咎果然知道。

沐风嘴角抽了抽，瞥了厉无咎一眼，淡然道：“在你和靳仇气息碰撞的时候。”原本没有没有怀疑，直到厉无咎和靳仇对轰，那弥漫在空中，浓郁的生死二气，让沐风突然警醒。

生死境的强者对生死气息最是熟悉，即便龟息**再神奇，又怎么可能觉察不到一个死人身上的死气？

“没错，那朱宇的确是在装死。”厉无咎点了点头，接着便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原来，尘倒悬把他派去保护沐风，作为生死境强者的厉无咎，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既然是他敬重之人交待的事，他自然要完成。

当他看到沐风使用绝魂散斩杀了陈才之后，对沐风的认识发生了变化。他特意将朱宇重伤，却又不彻底斩杀，只是令其能够发挥出苦海境圆满到仙桥境初期之间的实力，以此来磨练沐风。

若是沐风连重伤的朱宇都没办法解决掉，厉无咎自然会遵守尘倒悬的吩咐，彻底除掉陈才。只不过，沐风和他以后再无交集。

“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不经历一番悲痛的磨练，哪来心坚如铁似钢？”看着沐风那张风淡云轻的小脸，厉无咎一本正经的说道。

只是，厉无咎不知，沐风所经历的危险可比他的磨练要严重的多，如果不是他心坚如铁似钢，在山洞就被弑天魔帝夺舍成功了。

不管怎么说，朱宇诈死，发起突然袭击，最后被沐风以魔力所斩杀，这期间厉无咎一直待在暗处观察保护，却保沐风的安全。说到底，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考验沐风罢了。

“既然如此，我的表现可还入得了厉无咎大人的法眼？”沐风撇嘴一笑，打趣道。

“有点差强人意，勉强可以接受吧。”厉无咎话虽这样说，可脸上的笑容却说明了一切。

从尘倒悬那里了解到，厉无咎不是一个酒鬼，能让他喝酒的事并不多，其一是遇到了交心的知己，朋友。其二则是生死大战。

而今天，这两者都有，厉无咎喝的也很痛快，话也比平时多了许多。

“那靳**你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生死决战才能罢休？”一想到三日后魔灵峰的大战，沐风的眉头就皱了一下。

他清晰的记得，两人在丹道盟那一次气息的碰撞，厉无咎明显处于劣势，尽管有分神的原因，但一旦生死大战，厉无咎是否还有牵挂，是否不会分心？

没有人能够保证。然而，强强对碰，哪怕是一丝的分神，都足以致命。厉无咎没有牵挂？不，他有。从他那刹那间躲闪的目光中，沐风明显感觉到，他有诸多割舍不下。

对尘倒悬的报恩之心？友情？爱情？还是其他？

厉无咎站起身，手里拎着酒坛，看着外面的细雨出神，沐风也没有打搅，静静的坐在桌旁。

“这一战，若我战死，你就把我埋在城北郊百里之外的樱枫林。”

风起，绵绵细雨变成了断线的珍珠，从破了洞的天幕落下，砸在水洼里，溅起一朵朵水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

这一夜，两人也不知喝了多少坛酒，只记得酒坛滚了一地。厉无咎像是要把藏在心头多年的话一次性说完，而沐风，自然做起了忠实的听众。

期间，只有厉无咎一个人在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已经不复往日的冰冷。

也许，这才是真实的厉无咎，那些外表的冰冷，只不过是他的保护壳罢了。

从厉无咎口中得知，厉无咎爱上了一个女子，而那女子正是靳仇的妹妹，靳诗婕。

当时的靳仇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每天除了遛鸟，就是跟一群狐朋狗友去青楼寻乐子。对于靳诗婕和厉无咎的交往，靳仇也持双手赞成。

靳仇虽然不学无术，典型的一个花花公子，却十分疼爱自己的妹妹，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并且，厉无咎当着他的面发誓，一定会保护好靳诗婕，绝不会让她受到半点的伤害和委屈。

哪知，天不遂人愿，两人无意间跌入一个洞窟，当时，两人的修为并不高，只有苦海境的实力，不可能从那个洞窟中活下去。

为了生存，厉无咎决定将自身的修为渡给靳诗婕，哪知，靳诗婕也是这个心思，陈厉无咎分神之际，将一身的灵气全部渡给了他。

看着奄奄一息的靳诗婕，厉无咎非常自责和愧疚，他本想将一身的灵气再渡给靳诗婕，却被一股强大的气浪掀飞了出去。

当回过神来的厉无咎再去寻找那个洞窟，却连一丝痕迹都找不到了，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失魂落魄的厉无咎来到靳家，跪在靳诗婕父母面前，任由处理。痛失爱女的靳诗婕父母，哪里有心情处置他，让一众家丁把厉无咎给赶出了靳家大院。

厉无咎并没有离去，而是在靳家门外跪了一整夜，即便是夜里那一场倾盆大雨，也没有让他离开。

当靳家的家丁打开门，发现昏死过去的厉无咎，便抬回了靳家。当厉无咎再次醒来，却发现靳诗婕的双亲却在一夜间白了头，不到四十岁的人，却苍老的像耄耋老人。

心碎了，痛到了极致，不到了疼痛。

厉无咎过了一段醉生梦死，整天烂醉如泥的生活，失去了靳诗婕，什么都让他提不起兴趣，一起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索然无味。不到半个月，整个人都成了一具骨架。

如同行尸走肉的厉无咎来到了城北郊樱枫林，那里有靳家为靳诗婕立的衣冠冢前。

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厉无咎瘫倒在靳诗婕的墓碑前，一坛酒很快就见了底。

靳诗婕不见了，厉无咎的心也跟着走了，抚摸着那冰冷的墓碑，他轻声自语着：婕儿会不会被人欺负，会不会感到害怕……

自语着，靳诗婕的笑容在他眼前浮现，向他伸出了凝脂般的玉手。

“婕儿，等我。”

厉无咎站起身，拔出身上的佩剑，朝着脖子抹去，可就在这时，一声怒喝打断了他。来人正是靳仇。

再见靳仇，他就像换了一个人，往日的纨绔之气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的阴冷。他告诉厉无咎，他没有资格自尽，他的命，只有他来取。

也是从那天开始，靳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找厉无咎，厉无咎最初是想直接成全靳仇，可最后一想，靳家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更需要一个强者来守护。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厉无咎不再颓废，修炼的更加勤奋。靳仇彻底被厉无咎刺激到了，没日没夜的修炼，就是要把厉无咎这个独自逃生，抛弃妹妹的混蛋亲手斩杀。

当然，无论是厉无咎还是靳仇，这些年来从没放弃过寻找那个神秘的洞窟，可至今依旧没有丝毫的头绪。

“你为什么不解释？”看着双眼红肿的厉无咎，沐风问道。

“她已经不在了，我的心也跟着死了。还要去解释什么，如今，靳仇的修为和实力已经跟我不相上下，能保护靳家平安，我活着的最后一项任务也完成了。是时候去见婕儿了。”直到这一刻，厉无咎感受到了从没有过的轻松。

是啊，深爱的人已经离自己而去，还要去解释什么，再多的解释也是无力，也是苍白，更是对曾经的感情的亵渎。

厉无咎站起身，向外走去，冲着沐风摆了摆手，轻声道：“三日后，来丹道盟丹销楼来找我。”

松风城的丹道盟分两部分，其中一个是城东郊桃林的秘密据点，若是没有核心人员带领，外人根本就找不到入口的位置，其目的自然是为了保护那些炼丹师。

第二个据点，便是松风城城中的丹销楼，那里是负责出售丹药，灵药的地方。

“你若身死，谁来保护前辈。”看着厉无咎的背影，沐风轻声问道。他没有劝说厉无咎不要去赴约，也没说什么活着才最重要的大道理。他也清楚，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无功。

厉无咎的身子明显的一颤，好半天后，才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先生的安危，靳仇会来守护。”

是啊，靳仇虽然痛恨厉无咎抛弃自己的妹妹独自逃生，可对尘倒悬却很是尊敬，即便厉无咎身死道消，靳仇也会守护。

看着那个消失在雨幕中孤单而萧瑟的背影，沐风缓缓的闭上了双眼，轻声念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