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凡世历劫（二）

金甲力士手中拿的不是刀剑，而是针线。那些大臣，一个个双股颤颤，跪伏在地，身躯瑟瑟发抖。

封嘴，看似不重的惩罚，却是非常的残酷。

不能吃，不能喝，不能说话。

而且，没有皇帝的命令，一旦被封嘴，没有人敢轻易地拆掉，那样做的下场只有一个斩立决。

皇帝虽然年幼，却是早慧的儿童，大殿中的那些老臣，年龄的零头都比小皇帝大，却不敢有半点不满。只能恳求小皇帝开恩，饶过他们一命。

“陛下，臣有事禀奏。”

跪伏在最前排的太师，满头大汗，战战兢兢地说道。

“讲！”

“陛下，岭南乃是南蛮之地，比起中土不过是丹丸之地，那里的人行事野蛮，不懂礼仪教化，如此之地，微臣之见……”

“以你之见，此等民风彪悍，不懂礼仪教化之地，理当抛弃，不予理睬，是也不是？”

太师的话还没说完，小皇帝突然将其打断，从他说话的语气中，却听不出丝毫的怒火。

“是，臣正有此意！”

老太师连忙回应，额头上的汗珠滚落，砸在地上，碎了无数滴，却不敢去擦拭。

“你们呢？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小皇帝的视线从每一个人身扫过，不咸不淡地问道。

“微臣……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很快，大殿中就响起了几道附和的声音，小皇帝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了这些人所在的阵营，都是老太师的门生。

其他人却是低着头，没有附和，也没有反对，像是默认了老太师的提议。

小皇帝人小鬼大的揉了揉眉心，做出一副头疼状，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看了眼跪倒一地的大臣，小皇帝无力的闭上了眼。

大殿中，陷入了死寂。

除了臣子们的心跳声，就剩小皇帝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龙椅的扶手。

杀？还是不杀？

这些大臣，有些人是三朝元老，比如老太师，虽然已经七十多岁，却还在为国效力。他的提议虽然残忍，但从整个大局上看，并没有什么不对。

其他人，莫非也存着这样的心思？

还是说，他们在揣摩自己的意思？

一时间，小皇帝想了很多，这些人都是为国家做出贡献的人，若是将其斩杀，未免会让一些大臣寒心。

可他这样的提议，岂不是在分裂国家，岂不是坐视那些子民流落街头，成为饿殍？

不！

绝不！

他们是我的子民，岭南虽然地质贫瘠，多山地丘陵，也是王朝的一块版图，是父辈们用鲜血，用生命打下来的版图。

岭南，也许是地处边荒，民风彪悍，不懂礼仪教化。

然而，他们有自己的信仰，有自己的民风，有自己的风俗。为什么一定要改变？即便要改变，也是要改善他们的生活，而不是要改变他们的固有习惯。

随着时间的流逝，大殿中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就连那些金甲力士额头上都渗出了汗珠，顺着脸颊滚进了脖子。

小皇帝身边的老太监，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小皇帝，缩了缩脖子。

‘扑通’一声，一个大臣因承受不住大殿中沉闷的威压，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在沉寂无声的大殿中，这道声音异常的刺耳，震的那些跪在地上的大臣，身子猛地一抖。

然而，小皇帝依旧无动于衷，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一旁的老太监却不能不管，冲一名金甲力士使了使眼色，后者会议，蹑手蹑脚，将那名大臣给抗出大殿去了。

良久，小皇帝才睁开眼，平静的眸子中，没有一丝波澜，看了眼跪在地上，冷汗涔涔的大臣，摇了摇头，目光盯在了其中三人身上。

“户部尚书，礼部尚书，工部尚书，你们没有其他的看法吗？”

“微臣……”

“微臣……”

“微臣……”

三人嗫嚅，不知该怎么回答小皇帝的问话，一时间，关于岭南的话题，陷入了僵局。

“请陛下乾坤独断！”

突然，一个声音冷不丁从角落里冒出，小皇帝眼睛一眯，望了过去。那里，是大殿中末尾，说话的是皇城的三品文官。

“乾坤独断？哼，若事事都要朕乾坤独断，还要你们何用？”

小皇帝一声冷哼，吓得大臣们连声都不敢出，那名大臣都是一副惶恐状，跪在地上，口中宣称‘臣死罪’之类的话。

小皇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叹了口气道：“我沐风不才，虽只有七岁，却也只有君为轻，民为重的道理。若是连子民都不能保护，这皇帝做着也没什么意思。”

小皇帝从宝座上站起，打掉太监伸出的手，沿着台阶走下，来到老太师的面前。

“老太师，先皇临终前，让朕遇事要跟你多加商量，免的走错。朕一直以来，也恪守先皇的遗训，凡事都要先征询你的意见。可惜啊，在你心中，朕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今日的廷议，为什么会出现众人缄默的状况，不需要朕明说了吧？！”

老太师浑身颤抖，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身上的冷汗瞬间打湿了他的朝服，虽然他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想来也必定好看不到哪里去。

“老臣，老臣……”

老太师嗫嚅着，身躯瑟瑟而抖，想要辩解，却找不到有力的说辞。而小皇帝的一番话，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去了。

以他们的智慧和才干，能够做到三朝元老，成为百官之首的太师，又怎么能解决不了这点小事？

他们之所以保持缄默，就像小皇帝说的那样，是有意刁难，想让他这个小皇帝，当着百官的面出丑。那个时候，他再站出来，提出有效的解决办法，便能赢的更高的声望。相应的，就能赢的更多的声望与利益。

做官做到他们这种境界，钱财对他们已经不重要了，他们想要的是名望，青史留名，成为后世传颂的对象，歌颂的名人。

然而，这个才七岁的小皇帝，却是智慧如妖，虽是登基后的第一次廷议，非但不怯场，反而镇定自若。那双精光闪烁的眸子，仿佛能够看穿人的内心，将他的手段，当场揭露了出来。

此时此刻的老太师，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游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脸上一片火热，都要燃烧起来似的。

“朕若是没有记错，老太师今年应该七十又二了，若是在民间，老太师正该颐养天年，享受弄孙之乐。如此高龄，却还在为国劳心劳力，让朕心生不安。”

“此乃做臣的本分，陛下此言，老臣惶恐。”

老太师像是没有听懂小皇帝话中之意，伏在地上说道。

真是只老狐狸。

小皇帝忍不住腹诽一声，脸上却装出一副心痛的表情，说道：“老太师辛苦多年，朕实在不忍心让您再劳心劳力了。”

这一次，小皇帝说话的时候，从‘你’变成了‘您’。他的话音未落，老太师猛地抬起了头，一脸的愕然与震惊。

在朝为官多年，又是三朝元老，怎么能听不出小皇帝的话外之音。让他震惊的是，他没想到小皇帝居然会在第一次廷议的时候，就要罢他官。

此等气魄，让心神狂震。

老太师刚要开口，就听小皇帝说道：“老太师年事已高，当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朕见其劳心劳力，实在不忍。传朕旨意，赐老太师良田千亩，黄金万两，回乡养老！”

说罢，小皇帝也不看老太师的脸色，拂袖离去。

“退朝……”

老太监见此，连忙高喊一声，迈着碎步，追了上去。

直到小皇帝走远，大殿中的大臣才敢抬头。

看着离去的小皇帝，老太师嘴唇颤抖着，欲言又止，一瞬间而已，他显得更加苍老了许多。

褶皱的脸上，升起一抹潮红，张口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仰面跌倒。

众人见状，大惊失色，幸亏旁边的金甲力士眼疾手快，将跌向地面的老太师扶住，不然的话，以他的身板，一旦倒在坚硬的青石板上，骨头都要散架。

……

“陛下，您这一招真高，不动声色就罢免了老太师，从今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对您指手画脚，可以做您想做的事了！”老太监一溜小跑，好不容易追上小皇帝，忙不迭地献媚道。

“你以为朕罢免老太师，是为了自己吗？无知！”小皇帝小脸一沉，瞪了一眼老太监。

“奴才失言，老奴有罪！”

老太监察觉失言，照自己脸上就是几个耳光，打的嘴角都流血了。

“罢了，你跟在父皇身边多年，一直都忠心耿耿，今天的事，朕就不跟你计较。记住，再有下次，朕绝不轻饶。”

小皇帝板着脸，训斥了一番，抬脚便走，刚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说道。

“钱财乃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先皇以及朕给你的赏赐够你过下半生。别拿不该拿的东西，有些人的东西，会很烫手。”

‘嗝’

闻言，老太监猛的一个激灵，他自然那件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可这位小皇帝，却像是长了一双天眼，明察秋毫。

要知道，昨天他收到那件东西，也是做太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收别人送的礼物，还没来得及看是个什么物件呢。

“是，是，老奴这就退回去！”

老太监浑身都感到冰冷，就像是跌进了冰窖，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连忙恭声说道。

“倒也不用那么着急，那件东西就先放在你那里，我倒要看看，我那位皇兄，到底要做什么！”

小皇帝背着一双小手，抬头看向云卷云舒的天空，扬起的嘴角，涌上一抹冷笑。

“皇兄啊皇兄，都说帝王家无情无义，希望你不要做得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