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四章 高百尺，天上人

入夜渐微凉，人在船中笑。

碧玉河在茫茫夜色的浸染下，显得更加小家碧玉。

断桥不愧为洛阳八大美景之一。

若是登临桥上，伫立在桥头，放眼四望，远楼近水，尽收眼底，尤其是河岸两侧那一望无际的离桐树，微风一吹，枝叶摇动，影影绰绰，美不胜收。

花船上的灯光落在水里，波光潋滟。

景色的确很美。

吕光随着琵琶女，迈步走上断桥。

琵琶女不算太美，但胜在有一双弯弯的眼睛，晶莹透亮的眼珠，明净的恍如天上的星辰。她浅浅的笑着，笑得却很诱人，很讨人欢喜。

她极为乖巧的站定到白衣人身旁，柔声唤道：“师父。”

白衣人依然在眺望着远方，也不知他到底在看什么。

断桥上人来人往，没有谁注意到白衣人的前襟染着几滴血迹。

吕光却看的十分清楚。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前辈，你受伤了？”

这个白衣人，不是别人，正是来自昆州苦海阁的第二苦命人。

第二苦命人叹了口气，道：“早晨我在南湖居遇到了玄武老祖。”

他这句话很简洁，但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却足以令吕光心神大震。

那只周文王所豢养的灵宠，玄武神龟，居然也来到了京城。

吕光皱着眉头，沉吟不语。

第二苦命人继续说道：“灵雨把不久前的事，都告诉我了。”

吕光点点头，道：“前辈也是来参加春龙节的吧？”

第二苦命人道：“对。”

吕光突然曼声吟唱道：“苦海皆无涯，回头也无岸。摘得云中剑，浩气在人间。”

“你放心，既然阁主和我已把乌木令牌交给你，那么苦海阁从今以后，便不会再对你不利。”第二苦命人回眸看向他，眼神清澈，好像能透过吕光面庞上的那层人皮面具，看见他的本来容貌。

吕光站在他身边，听完他的话，表情异常平静。

苦海阁与吕氏一族的关系，很难用三言两语解释清楚。

但吕光却听父亲不止一次的提起过，如果在当今世上还有哪个门派，会支持吕氏一族光复大禹王朝的计划，那此派无疑就是远在昆州的苦海阁。

吕光忽然想起一事，转而问道：“我还有一事不解。乌木令牌在我手里的消息，究竟是谁散播出去的？似乎一夜之间，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第二苦命人道：“还是玄武老祖。他不方便直接向你出手，故而欲要让你成为众矢之的。借刀杀人，其心可畏啊。”

吕光点点头，没有再问，因为他已看见第二苦命人胸口处的伤痕。

毫无疑问，这是玄武老祖留下的。

吕光终于放下心来，只要确定昆州苦海阁的立场，那在京城营救长生殿一干弟子的这件险事，十有**便会成功。

第二苦命人侧头看向他，微笑着说道：“想必你也有些疑惑，为何我会对你的事，知晓的这么清楚。”

“苦海阁的弟子遍布十九州，其实从你在琅琊城杀死王悉之开始，我就一直关注着你的行踪。只是我万万没有料到，你成长的速度居然如此之快。想到你是故人之后，我心甚慰。阁主对你吕氏一族的承诺，会永远有效。这点你勿用担心。我也知道你此行涉险来到洛阳，想要做些什么，待到合适的时机，我自会出手帮你。”

吕光神情真挚的道：“多谢。”

第二苦命人呵呵一笑，说道：“在其他修真者眼里，苦海阁是一个异数，很多时候我们所做的事，更像是在救苦救难，而不像是修行。世间的苦命人何其多也，救也救不完，那便只好重建秩序，颠覆大周王朝的统治。”

周围行人不断，但他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却说的大义凛然，浑然无惧。除了吕光能听到这些话，断无第二个人能听见，甚至连站在吕光身旁的琵琶女，都听不到这些声音。

这是一门极高深的气功。

凝气传音。

吕光笑了笑，不知该如何接话。

第二苦命人又道：“离春龙节召开，还剩下四天时间。你务必要小心谨慎，既然连我都知晓了你来到京城，那么想来也瞒不过靖道司和朝廷。”

吕光表情渐渐变得凝重，低声道：“我明白。”

第二苦命人乃是苦海阁的第二号人物，在修真界受万人尊重仰慕，他说一不二，吕光自然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中。

吕光想着苦海阁的深厚底蕴，于是出声问道：“前辈可知那无字书碑，在摘星楼的哪一层？”

“无字碑？”第二苦命人神色略带诧异的重复道。

吕光应道：“对。”

第二苦命人垂首思虑片刻，而后说道：“摘星楼高及百丈，一层十尺，共有九十九层。无字书碑在离地面一百尺的第十层。”

“但想要登上摘星楼，却并非你所想像的那般简单。此楼每一层都布有灵阵禁制，莫说是修道者，哪怕是修真者，都不能轻易在楼中行走。楼中灵气漫溢，危楼高千尺，又有‘天上人’守护，难呐，想无声无息的潜入此楼，简直比登天还难。”

第二苦命人果然见识广博，说话也是不拐弯抹角，直言相告。

吕光皱眉问道：“天上人又是谁？”

第二苦命人微微一怔，道：“你没听说过‘天上人’？”

吕光老实答道：“没有。”

第二苦命人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重重叹息一声，道：“我倒宁愿自己也不知道这些事情。”

吕光认真盯着他，追问道：“前辈似有难言之隐？”

第二苦命人看着他，沉吟道：“‘天上人’顾名思义，就是天上之人。想必你也知道，在十九州之外，还有着广袤无尽的大陆。那其实并不是修行者所说的上界，真正的上界，就是在天上，就是你们修道者所说的‘天穹银河’。”

“而这个驻守在摘星楼的人，便是来自天上。”

听着‘天上人’三个字，吕光紧皱的眉头下意识的舒缓开来，眼眸里泛起一道明亮的光芒，凝神问道：“这个天上人莫非是一位修道者？”

第二苦命人眼含赞赏的望向他，颔首道：“不错。”

吕光微微点头，难怪雷赤云一再强调，那个藏有无字碑的地方，只有道人能进去。

听完第二苦命人的讲述，吕光心神微动，迫不及待地想要与这位自九天之上降临人间的‘天上人’，见上一面。

吕光满心不解的问道：“大周朝廷为什么会让一个修道者，来看守摘星楼？”

第二苦命人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俯身凝望着河面上游动的花船。

吕光沉默思考了很长时间，随后长长一揖及地，就这样走下了断桥。

……

夜，深夜。

回到离桐驿站时，蓝上蝶等人却还没休息。

他们几人在房间里静坐着，明显是在等待吕光回来。

这处驿站的规模，虽然比不上南湖居那片绵延不绝的建筑群，但也是地方广阔，入住了几十个远道而来的门派，各种各样的人，应有尽有。

是以并没有谁留意到吕光这个不起眼的‘铁拳门弟子’，这么晚回到驿站。

走进屋后，吕光愣了愣。

屋里除了蓝上蝶、白玉京、道林和尚、农青梅，竟还有一个人。

一个身穿紫衫的美艳女子。

烛光下，她浅笑嫣然。

吕光当然认得这个女子，此人正是那日在秦山城与他大谈武后善意的纳兰慧。

当然，这个女人的名字，是蓝上蝶之后才告诉他的。

看见她笑着，吕光也笑了。

蓝上蝶上前一步，低声道：“殿主，她已等候您多时了。”

纳兰慧是武后身边的红人，心思细腻，眼见得吕光面色和缓，仿佛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她心中暗道，自己今夜来的还真是很巧，总不会再像上次那样碰壁了吧，况且，这一次她还有一件重礼送给对方。

吕光笑道：“你们的消息还真灵通。”

纳兰慧亦笑道：“吕殿主少年英才，万古独一人，神魂鬼仙，何等惊世震天，即便您易容改貌，戴着人皮面具，也掩盖不了您身上那份光华夺目的气质。”

吕光慢慢坐到椅子上，眯起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道：“这么说，我刚一入城，你们靖道司就知道了？”

纳兰慧纠正道：“不是靖道司，是天后陛下。我虽隶属于靖道司，但其实乃是内廷尚书。我只听命于天后一人。”

吕光的心立刻沉入谷底，他谨小慎微的来到洛阳城，没料到武后竟然在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他的踪迹。由此可见，京城里的任何风吹草动，皆瞒不过朝廷的耳目。

他挑了挑眉，冷笑道：“陛下？看来武后确实是打算登基称帝了。”

纳兰慧道：“天后命我给您带来一句话。”

吕光沉声道：“如果我没记错，上一次我已经说的很明白。我从来不信什么天地大劫之说，即便未来真有劫数降临于世，我也不会和你们修真者联手！”

事实上，吕光知道天地大劫一事，绝不是空穴来风。

但此刻，他只能装作毫无所知的模样，来拒绝纳兰慧的游说。

“吕殿主先别着急拒绝。请您先听完天后的话，再做决定也不迟。”纳兰慧说话的声音很温柔清脆，态度也很温柔。

吕光声色不动，道：“请讲。”

纳兰慧微笑道：“上一次在秦山城，多亏蓝姐姐信任我，才允许我与吕殿主您见上一面。相信您也知道，我对吕殿主绝无歹意。”

吕光笑了笑，却不说话，任由这个八面玲珑的女子继续说下去。

果不其然，纳兰慧话锋一转，“但天后的耐性是有限的，你们几人来到洛阳城的目的，天后当然也清楚。天后说，只要您能答应此事，长生殿的这些弟子，便会安然无事。”

吕光脸色阴沉似水，道：“这是在威胁我？”

白玉京亦愤怒无比的冷哼道：“这就是武后所谓的好意？”

纳兰慧摇头道：“这是天后表达诚意的一种方式，绝不是威胁。相信吕殿主一定很想救出身陷在浮云龙舟上的那些长生殿弟子。”

吕光冷冷的道：“当今天下，修真者人数何止千万，纵然真有天地大劫降临，又何须借助我们这些道人的力量？”

纳兰慧叹了口气道：“这是‘天上人’的意思。天后只能照办。”

白玉京神情微变，道：“天上人？”

道林和尚亦耸然动容，唱了个法号：“阿弥陀佛。”

纳兰慧微笑道：“依我看，吕殿主您还是答应的好，因为浮云龙舟极难靠近，除了天后之外，绝没有第二个人能驱动这件灵器。”

吕光目光闪动，寒声道：“你不必再说了，看在你和蓝护法是朋友的份上，今日我不对你出手。你走吧！”

纳兰慧笑道：“好，那我先行告辞。不过，我相信最后吕殿主一定会答应天后的要求。”

她笑得极为温柔，眼睛里却充满了自信，看来她也是个意志坚定的女人，而且深信吕光绝对救不出被囚禁在浮云龙舟上的那些长生殿弟子。

吕光凝视着她，不再说话。

纳兰慧朝蓝上蝶笑了笑，接着转身离去。

屋里的气氛瞬即变得无比压抑。

几人相顾无言。

过了许久，蓝上蝶轻声道：“她把秦山郡王给杀了，说是奉武后旨意，特意为殿主了结这一段仇怨。”

吕光怔住。

当他听到这个消息后，内心中并无丝毫波动，甚至还有些想笑。

秦可擎悄无声息的死去了，就像是一阵风儿，来匆匆去匆匆。

他的死是一个秘密。

这位曾经统率十万大军，手握重权的秦山郡王，就这么死在了自己的府邸。

毫无疑问，这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如果青萝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会很开心，毕竟青狐一族的灭绝，与秦可擎脱不开干系，甚至此人就是主谋。

蓝上蝶看着陷入沉思的吕光，继续说道：“我与纳兰慧相识已久，在我隐姓埋名潜藏在靖道司之际，曾与她共同执行了很多危险的任务。她不是一个会说假话的人，看她一副笃定不疑的样子，似是十分有把握能说服殿主您答应武后的要求。”

吕光回过神来，沉吟道：“武后频频向我示好，这很奇怪，于理不通。你们也都清楚我的真实身份，无论怎样，武后都不该对我手下留情的。”

蓝上蝶犹疑道：“可事实摆在眼前，武后已然知晓我们身在此地，竟是并未发动大军，对我们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