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六：江山改和性难移

曾飞没有喊咔，宋星即便知道时钦临时改戏，可她的动作和表情也没有一丝懈怠。

像印在画上的仕女，稳重端庄。

曾飞心里叫声好。

这姑娘虽然是第一次挑大梁，演的还是戏份这么重的大婚戏，一点怯也没露。

要归功于艺大这一年的课程！

不是千锤百炼，不会有这样的临场镇定和处变不惊的自信。

胡进仔细盯着监视器里的画面。

陆逍遥今日穿了一件石竹紫纹彩飞鱼服，比陆悠然身上的正红深一些。颜色像是沙场上千军万马被荡平，残血渗在黄沙中。

陆逍遥的手掠过陆悠然的袖子，那袖口里荆棘满布，刺，深入血脉，刹那间流入心中。

他胸口隐隐作痛，痛得血脉细弱游丝，呼吸不得。

他知道自己加了，可是他脑海里忽然浮现那一年，她转身而去的背影。

那时，她就这样，消逝在雪中。

下一秒，就是鲜红的血迹，和剧痛……

他拽住她的手。

“别走……”

别把我丢下，别让我一个人面对漫天的大雪。

和淋漓的鲜血。

她诧异，又是需要发挥的戏份？

陆悠然回眸，眼中满是决绝。

“有我在宫中，也许可以劝他改邪归正……”

陆逍遥不屑：

“从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妹妹只见过江河奔流入海，何曾看过海水倒流如江河？”

陆悠然怆然：

“可是……今日不嫁，我们陆家就是抗旨不尊，倒流的恐怕不是江海，而是我陆家满门浮尸。”

陆逍遥垂下眼眸，声声如杜鹃泣血：

“你以为，你嫁入宫中，他得到了我们陆家鼎力支持，最后会放过你我？”

陆悠然咬紧嘴唇：

“爹娘就托付给哥哥了，能拖一日便算一日，只盼望皇上江山永固，不让有歹念的人有机可乘。”

陆逍遥长吸一口气，沉声道：

“我有事瞒着你，你可知，我有件大事瞒着你……我……”

陆悠然皱眉，只见陆逍遥眉间蕴着云山雾绕的忧愁。

时钦，是借着戏有话要说？

他紧紧地盯着自己胸前，她本能地低头去望，却不知道他望着的，是她颈间的一个洁白光点。

红线穿着的白玉钟。

宋星敏感地觉得，这一刻，他不是陆逍遥。

他明眸皓齿，眼中满是关切。

像极了她记忆里的那个人。

有他的那一年，空气里都是可乐的微甜，漫天的杏花春雨……

时钦回过神。

陆逍遥的手在她拖地红袖中。

握着剑的人，手上长着粗粝而厚重的茧。

她抚摸着那些茧，以及手背上星点伤疤。

“哥哥，不必说了，我们是一母同胞，你不忍看我受苦，我更不忍你为天下苍生受累。悠然虽然是一介女流，但也懂大道正义，悠然会保护自己，也会保护陆府一门老少。如果有一日天崩地裂，悠然相信哥哥定能力挽狂澜。倘若哥哥来迟了，悠然也会像个男儿一样，像哥哥一样，以血肉之躯为黎民百姓讨一个公道。哥哥，做你的妹妹，能为你做些事，悠然这一世，不亏！”

陆悠然正了正头上的凤冠，眼中水雾尽褪，她扶正了头上摇晃的红宝流苏，将喜帕递给陆逍遥。

“还请哥哥，送悠然入宫。”

监控器前。胡进心里敞亮。

让陆逍遥给送羊入虎口的陆悠然盖上喜帕，这时切一个男主的特写。这是给时钦的戏份加分。

他很快又皱眉。

时钦一个偶像出身，又是面瘫脸，这样的戏份交到他手上……

能接住？

摄影师的特写切了过来，时钦的脸冷凝着。

曾飞皱起眉毛，宋星是科班出身，虽然红妆浓艳，戏仍旧是稳的。

时钦偶像出身，性格又高贵冷艳，虽然天生斧削的一张脸上镜很是抓人，但是肌肉的线条和眼神的灵动能力，比宋星差很多。

电光火石的一秒钟，陆逍遥一颗泪涌上眼睫，却并没有滚下来。

宋星诧异，胡进诧异，曾飞也诧异。

剧本里没有时钦的哭戏，陆逍遥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他不能有泪。

时钦对着镜头后的宋星，紧咬着唇，鼻翼颤抖。

泪在他晶莹的眼眸中滚动，水光映着陆悠然满身的大红色，他隐忍地抬头。

摄像机还在运转，他不能拭去眼角的泪，因为妆会花。

他只能扬起头，让那泪沁润着眼睛，一点点被蒸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眼再度平视陆悠然。

泪痕已逝。

“送你走，就是送你去死。”

陆悠然淡漠一笑：

“人生自古谁无死，死得轰烈，死得其所，总好过宛如蝼蚁，朝生暮死，毫无意趣。悠然爱错了人，就算上了黄泉，也甘心情愿。”

陆逍遥满脸激愤。

许久，吼了一声。

“传我的令……送太子妃，入宫！”

鞭炮齐放，十里红妆，锣鼓喧天。

迎亲使臣一声“太子妃起驾。”陆逍遥骑上一匹墨色高马，万分不甘心地领着身后数百族人高呼一声：

“恭送太子妃。”

轿辇之上，陆悠然微微闭目，在仰视和朝拜中踏上入宫的长道。

一个女子狂奔到马前，伸出手挡住陆逍遥的马。

“陆大哥，你不能带着刀剑送嫁，带着兵器入宫是大不敬。”

陆逍遥勒住缰绳，双目平视，并未看向女主上官如是。

“我陆家有丹书铁券，皇廷之内不用下马，自然可以佩剑送嫁。”

上官如是又跑到陆悠然的轿辇之外，紧紧拽住轿外的红纱。

低声道：

“悠然妹妹，你不能看着他去送死。那日刺杀的是....”

陆悠然撩起喜帕，望向上官如是端庄俏丽的一张脸。

这张脸，不管是作为陆悠然还是作为宋星，她都不陌生。

这样清澈的杏眼，这样剔透的双唇，这样端庄的相貌。

扮演上官如是的隋楚楚，已经稳扎稳打地拍了几部偶像剧，剧中女主人设讨喜，她早已声名在外。

这一场，这是陆悠然和女主角上官如是第一场对手戏。

宋星望着隋楚楚如百合般干净的一张脸，暗叹这一世的此刻，她果然已经人如其名，楚楚动人。

难得的是，隋楚楚演技精湛，此刻她哭得梨花带雨，为情郎甘愿拦下轿辇，可谓是至情至性。

宋星暗暗感叹，这部戏播了以后，隋楚楚在影视圈的番位会更上一层楼吧。

远不是她这个，为了保住阿芙拉排行榜上的名次，而连房子都差点卖了的落魄。

陆悠然斜过头：

“如是姐姐对我哥哥真是情深义重，令我感动。”

而宋星的心中，几乎要呕出来。

前世，如果你能像戏中一样，待我哥哥沈尧以一片真心。

他就不会被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