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戏比天和捕风影

沈尧快速地翻看手中的剪报。

“你们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看到宋星妹妹的时候，她在瞧瞧的灵堂上哭的那么伤心。如果是真哭，她为什么要对一个旁不相干，毫不认识的姑娘哭成这样？“

“如果是为了巴结咱们家，假哭的话，首先她那么大点儿的孩子根本不会懂这些人情世故，再说宋叔叔宋伯母都是真性情的人，宋伯母就算情商很高，会交际，但是也教不出来这样有心机的女孩儿。更何况，她那时候要是就会演戏，那白鹭奖给她还是有些屈才，她应该直接拿金峰奖最佳女主角。“

“还有，父亲衣兜里的药，除了我只有翘翘知道，即便是妈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听着沈尧的言之凿凿，杜筝也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宋星刚来咱们家时，第一次看到咱们家的猫咪，脱口而出就是瞧瞧。我当时很吃惊，问她为什么知道猫的名字，她好像也很惊慌，很生硬地说了一句，你们瞧瞧这里有只小猫。可是咱们家瞧瞧不是最胆小的么，那天跟她特别的亲，就好像看到翘翘一样很亲呢地蹭了很久……”

沈致宁皱起眉毛：“还有这件事儿？”

杜筝心乱如麻，在原地不停地走来走去：

“还有奇怪的事儿呢，她来咱们家才住了几天，我就收到了一台电脑，那电脑的鼠标垫是玉兰花图案的，你们看我现在用的就是这一台电脑和鼠标垫。这电脑我上网查过，是当时配置最好的电脑，价格非常贵。“

“可电脑外包装上的名字却是一个热心读者。我的书我自己心里有数，主要读者都是些学生和知识分子，大款和富豪们才不爱看我写的那些东西，就算有，沈尧你那么多粉丝，崇拜你崇拜得不行，谁舍得花这么多钱买电脑送你？妈妈也不是时钦，哪来的这么疯狂的粉丝？”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天我就和老宋他们抱怨过，说家里刚买房，电脑坏了暂时不能写稿子，结果没几天就收到了电脑。明心他们家那时候还在开不到十万块的二手车，总不会拿出钱来给我买电脑还不留名吧，可如果是小星……这件事就能解释了。”

沈致宁眉间的皱纹更深了，他身为高级知识分子，享受国家级津贴，认识的人听说的新鲜事儿没有一屋子也能装一车了，可此刻妻子和儿子怀疑的事情如果成真，那简直可以上报纸和电视新闻了。

“我觉得，这一切很有可能是个巧合。你们看，我的药既然放在衣兜里，可能宋星当时所站的位置正好能看到我晕倒后，衣兜里装着什么，所以伸手就去拿药。“

”至于哭，小女孩儿么，总是多愁善感的。看到和自己同一个年龄的女孩儿去世，哭得厉害点也是有的，宋星一看就是个善良的姑娘。”

“还有电脑，杜筝你也不要太妄自菲薄了。许流量明星有粉丝，就不能允许作家有粉丝，不允许严肃文学的粉丝有钱么？法庭上也讲证据，你们说的话都太捕风捉影了，要我说，这一年你们娘俩为了咱家的房贷也太辛苦了。年也过去了，直接回屋睡吧，也许能在梦里见到翘翘呢。”

沈尧垂头丧气地放下了剪报集，回到屋内，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才睡着。

杜筝因为想起去世的女儿，又流了一些眼泪才沉沉睡去。

不远处的客房里，宋星即便被父母抱回到床上也睡得很香甜，重生两年来，这是她第二次在沈家小院睡着，在时不时响起的鞭炮声中，在温暖如春的棉被里，宋星度过了2010年的除夕。

沈家小院里，只有一个人久久没能入睡。

沈致宁戴着眼镜，在书房里对着女儿从前写下的“戏比天大”四个大字，干坐了一夜。

他脑海里像是放电影一般，反复地播放着宋星艺考时的场景。

她当时长得宛如清水挂面一般，好看的只有眼睛，虽然像是漫天星斗都镶嵌在眼睛里，可当那双眼睛立起来，她掐着腰肢开始表演时，活脱脱就是她抽中的考题中，晴雯这个人物。

女儿从小最喜欢的就是服装设计这门学科，看《红楼梦》时，她几次称赞晴雯的蕙质兰心，称她心灵手巧，生着病还能勇补雀金裘。她说在没有机器缝制衣物的古代，请问能靠一己之力，在油灯下将孔雀毛的补进宝玉的衣服了，不仅说明了她的技艺高超，更说明她对宝玉的忠心和关怀。

她甚至还说，如果晴雯活在现代，绝对会是一个优秀的时尚工作者，而不会淹没在大观园众多的丫鬟中。沈致宁还记得，自己当时夸过女儿，这么小的年纪就能从《红楼梦》中读出反封建的意味来。

沈致宁当时觉得，女儿对晴雯这个人物理解透了，因为曹雪芹先生给晴雯的判词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所以她心比天高，就是因为有才有貌，又仗着是老祖宗赐给贾宝玉做贴身丫鬟，大概心里知道将来是要给宝玉做妾的。

所以她命比纸薄，又因为才貌堪比王夫人不喜欢的林黛玉，又因为撕扇时被袭人看出了宝玉待她特别宽厚，所以她的机灵、她的争尖儿，导致了她和宝玉终究无缘，最后只能留下一段咬断了的红指甲，同宝玉天人永隔。

宋星在二试中处理这段人物时，演得十分到位，把晴雯的自恃不同，灵巧风流演绎得十分到位。别说成昼没有记住台词，就算成昼倒背如流，他对贾宝玉的领悟也远远不如宋星。

可如果宋星是演林黛玉演得细致入微，倒也可以理解，毕竟是几百年来耳熟能详的小说女主角，但是晴雯只是一个配角，宋星对晴雯到位的演绎，的确惹人疑心。

一个从燕州来的十几岁的小姑娘，即便有名师教导，自己也一心向学，怎么能够在兼顾学业的同时，迅速减下那么庞大的体重，还能把《红楼梦》读得这么透彻？

而成昼后来挺身而出，说宋星宁愿自己不准备，也要给他提示台词，还说宋星如果是怕他的名气压了他的戏，就根本不会帮忙。

这份善良、仗义和耿直，的确像他沈致宁的闺女。

那天她深深地给自己鞠躬，一眼就认出他是沈致宁，还说“希望未来四年天天都能见到他”……

沈致宁对着女儿生前写下的“戏比天大”，越来越觉得疑心。

宋星在现场，也说过这句话，她临离开考场的时候，满眼是泪……

沈致宁老泪纵横，决定明天要再考宋星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