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随大流
类别:
其他
作者:
兔狲字数:3220更新时间:22/08/06 14:26:28
从长孙无忌宣布天子钦使宣旨开始,几乎过了大半盏茶的时间,芦棚里的近百人中有七八成已经起身施礼恭候,唯有翟让及为他马首是瞻的一干人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又不甘,进退两难。
裴矩始终板着一张死人脸傲然挺立,不喜不怒,但是偏偏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一声不吭,更甭提宣旨了。其实他这么做也没错,天子圣谕所到之处,有官身的臣子事先得沐浴、熏香、净身,然后穿官服、摆香案,大礼候见。除非事态紧急或是条件不允许,否则哪怕缺了一个步骤或是态度稍有不恭,那就可以定性为能要了人老命的欺君之罪啊!钦使不宣旨了拂袖而去,然后那个倒霉蛋被训斥、降职甚至定罪都是轻的,要是赶上个人缘差又没啥地位的,钦使随便向皇帝递句小话,可能就是无数颗脑袋落地的下场!
当然了,现在皇帝可没有这样的威风和能力了,而且老裴一介堂堂的大隋闻喜县公、礼部侍郎,颠颠的跑来参加一群造反派的阴谋**大会也就算了,还得矫诏妄传圣命(这事咱们后边说作者注),可以说已经把一张老脸丢进阴沟了。在这种情况下,在场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不能少的脑袋低着、屁股撅着,老老实实的听他宣旨已经是老裴能够容忍的最后的底线了,再退一步都不可能。
裴矩不开口,身为司仪的长孙无忌人微言轻,这种情况下插不上嘴。李渊李密等人倒是说得上话,不过只要他们开口,那效果只能是火上浇油,本来就被坑得一肚子火的翟让不当场发飙才怪。
所以解开这个僵局的人只能是杨霖。于是他脚底下踩着小碎步,身体仍然保持着恭敬施礼的姿势,磨磨蹭蹭的蹭到翟让身边,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
“翟公,给个面子,随个大流呗!”
翟让差点被杨霖这句话给气得要当场打人这种问题能随大流吗?他的一群死对头明明是举着皇帝的大旗逼他低头,而只要翟让低头了,再想抬起来可就难了。翟让这次之所以同意参加会盟,化解因宇文化及事件而造成的被动局面固然是主因,但人心总是不知足的。对于翟让来说,宇文化及的利用价值已经被他榨干吃净,把他交给皇帝或者说杨霖随意处置翟让并没什么心里负担,而且也不介意再做些让步以谋求换取战局及道义上的主动。所以从这个角度上而言,别说让翟让低个头撅个屁股了,就算让他跪地磕几个响头都不算事大英雄大豪杰嘛,就该随时做好把脸当抹布的思想准备……呃,应该说是大丈夫能屈能伸!
可是当翟让看到酸枣城内大半个天下的豪杰齐聚、风云际会的场面之后,他的那颗本就不安分的心又活跃了起来。翟让从一个卑微的小吏,获罪而被迫落草为寇,起初他只想做个自由自在的山大王,但是时势造英雄,几年下来他竟成了天下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从一开始投靠杨玄感、攀附李密这样的世家子弟意图抬高翟家的门楣从而光宗耀祖,到后来发现所谓的贵人也不过如此,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一旦跌落尘埃也照样是灰头土脸。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既然当今天下已是隋失其鹿而天下共逐之,那么他何不借此良机争一争风头,说不定便能就此奠定大业之基!
如此看来,仅仅将目的局限于化解宇文化及事件的危机,这样的格局就太小了。翟让胸中涌起满腹的豪情,无论如何也要争一争这个“首座”,而在他看来,也就是天下英雄的盟主之位。
这个位置来得有多容易,当失去的时候翟让的心情就有多失落。为了宇文化及他可以暂时不跟那根本就不存在的天子威仪计较,可是为了这张宝座,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后退半步。
可事到如今他又能怎么办?掉头就走无疑是最蠢的选择,直面质疑裴矩的资格无疑就等于挑战天子的正统地位,且不说立刻就会招来死对头们的集体攻击,而且既然翟让起了问鼎之心,就不能在道统大义上沾上太多污点。而那位皇帝陛下虽然既无能又没用,可只要他还赖在那张宝座上没下来,就是如假包换的道统大义的象征……
所以翟让要是敢质疑裴矩的合法性,那简直比掉头就走还要蠢上百倍。
难道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像杨霖说的那样,随个大流?
翟让仍是一言不发,脸色却是变幻不定,简直就像开了个染坊。就在此时,杨霖又悄悄的捅了他一下,不过这回说的话就不那么好听了:
“给你个台阶就赶紧下,不想下来就赶紧放狠话!您老就这么杵着,不觉得丢人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翟让突然发现,无论他如何选择,都没像现在这么跟个傻子似的发呆蠢……
于是他一咬牙,将万般的心思都抛在脑后,微微弓腰俯身,两手在胸前马马虎虎的一握,就算是行礼了。
翟让的揖礼极度的不规范而且缺乏诚意,就连杨霖这个脑袋经常缺弦的都觉得他奇蠢无比既然认栽了,就不如光棍点、大大方方的承认便是,谁还没有个倒霉的时候?可像他这样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故作姿态,难道能把面子捞回来?事实恰恰相反。
不过此时没人跟他计较这个,只要他低头就行。翟让都低头了,薛举、梁师都、刘武周等人就算再不情不愿却也是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唯一的选择就是像杨霖说的那样随大流了。
裴矩高高在上,放眼望去那些往常威风八面、称霸一方的乱臣贼子们尽是一副俯首恭顺之相。尽管他心里非常清楚这种臣服的成色实在是不堪一试,但是在大隋江山风雨飘摇、令不出江都许久以来,这种哪怕是虚假的臣服也让他感慨万千又暗自得意这种为他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感觉,今时今日怕是只有他能独享,就算是他所代表的那位皇帝陛下,也只能在回忆中才能体验到这种滋味了罢!
昨日群雄相争,闹得不亦乐乎,而杨霖似乎毫无兴趣,只顾着跟他嘀嘀咕咕说的就是这件事。皇帝让裴矩来酸枣,可不是让他来抖威风的,而是让他在暗中探察这些反贼的动向,要是能挑拨离间、搞搞破坏什么的,皇帝也不会介意。不过裴矩要想摆出钦使的威风来招摇撞骗那肯定不行,皇帝就算成了破落户也得端个架子维护个脸面不是,为此他还派来了王缠作为监督。
不过裴矩想的就跟皇帝不一样了。河东裴氏一门中,虽有裴寂和裴仁基分别押注河东李渊和瓦岗翟让,但是这一代最杰出的两个人物裴矩和裴蕴却一直都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这在两年前肯定是家族的盛事,更会让不知多少世家大族嫉妒得要命,可是如今事过境迁,盛事就成了危机,毕竟把所有的鸡蛋都装在一个篮子里,而且还是个到处都是窟窿、随时可能散架的篮子里实在是太危险,更非明智之举。此次裴矩受命出使,无论对他、还是对河东裴氏都是一个机会,在皇帝的身边守着一个裴蕴已经足够了,先家后国,这是所有世家大族子弟的必然选择,所以裴矩心安理得的打算趁此机会,看看能不能另投个明主。
他出使的第一站就是东都,而见到的第一人就让他感到很是“惊艳”当然不是说杨霖有多出色、虎躯一震就让老裴五体投地,而是他让裴矩觉得很适合。
何为适合?首先实力不错占据东都八郡膏腴之地,拥兵十余万之众,最关键的是还挺能打。在裴矩看来就很能打的王世充,杨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搞定了,这起码能证明甭管这货有没有雄主之姿,起码自保无虞。其次是能力不咋地在裴矩亲历的两件大事:反击王世充和策划酸枣会盟,在其中起到决定性作用的都不是杨霖,而是他的那些心腹臣子,杨霖除了体现出从善如流这一优点之外,其实大部分时间就是跟着瞎混。这在裴矩看来就是能力不足的体现,而一个能力平庸又听话的主子,是最受老裴这种自诩为智谋之士所青睐的。而最让裴矩满意的,就是不仅杨霖是个弱冠之年的小年轻,他手下的心腹们要么是些大家族的破落户,要么就是身世不彰的无名之辈,以老裴的身份资历想要出头看似毫无压力。
可是这事老裴不能自己上杆子毛遂自荐,那样没得让人看轻,实在是得不偿失。所以当杨霖找上他,打算让他在会盟之时举着皇帝的招牌打压翟让的气势时,他觉得很为难。一方面杨霖所请他不好推拒,否则要是把这个传说中属驴的愣头青惹翻了,他的私人小算盘就不好打了。可是要他明目张胆的违背皇帝的命令,而且还是犯下矫诏欺君这种大罪,他实在有些胆怯。就算他事毕之后马上改换门庭,皇帝就是气得发疯也奈何不得他,可别忘了他身后还杵着个老宦官王缠呢!
王缠王缠,那可是个十分难缠的主儿。裴矩要是敢当着他的面吃里扒外,老王还不得把他生撕了?
哪知道王缠的态度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