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英英木槿花
类别:
其他
作者:
薄野扶苏字数:3340更新时间:22/08/06 17:44:48
“大人,你来了?”
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响,九凉身着白衣,飞奔出去扑到他的身上。
顾北搂住她:“九凉,是你杀了季雪衣?”
九凉惘然若失的抬眸,他一双清明的瞳孔里倒映着此时自己极力的隐忍和冷静。
“是我杀的,大人。”
“为何杀她?”顾北很温和,温和的不像话。
九凉鼻子酸涩:“九凉知道,大人爱的是白顷歌,季雪衣算什么东西?”
“所以你杀了她?”
“恩。”她更深的埋在顾北怀里。
鲜血从她的眸子中流出,染尽他的青衣。
顾北捧起她的脸,声音不可抑制的有一丝颤抖:“九凉。”
九凉说:“我知道大人不喜欢我杀了霍府满门,连霍府刚出生的婴儿也不放过。”
“现在大人又不满九凉杀了季雪衣,可大人又不喜欢她。”
九凉慢慢的说:“能死在大人怀里,九凉觉得这一生值了。”
恍然间,时光倒转,她又重新站在霍府那株根深叶茂,盘根错节的大树下。
盛夏的阳光倾城绚烂,白色的光晕悸动不安,枝叶繁茂的隙缝里只有她模糊的影。
她是霍九凉。
霍九凉乃霍府庶女,所以活该被人践踏,活该给嫡女嫡母算计,以至于亲娘为保护她而死,以至于身败名裂,沦为下贱。
那时候她每天都收到来自远方的食物和衣物,不然她还真不知道怎么才能在那个吃人的霍府中活下来。
霍九凉十五岁及笈,那个远方的人送来了一串蓝色的木槿风铃,一张淡蓝色的信笺。
英英木槿花,灿烂耀明珠。
霍九凉打开信笺,上面写着:何不弃之随我去?
她自然是要去的。
那个人给予在她要死的时候给予了她活下来的勇气。
若没有他的衣食和那仅有的温暖,她可能早就死了。
在十五岁诞辰那天,她见到了顾北。
见到了这位大人。
也自此堕入了另一个无边世界。
她必须百倍千倍的努力才能获得他一个关注的眼神。
她必须浴血奋战才能在那个比地狱还黑暗的世界中活下来,才能从千百个同样受训练的人中脱颖而出。
那些尖锐的神情和她窘迫的境遇都时刻的鞭策她不敢停下来。
在那段痛不欲生的日子里,顾北是她唯一的光。
为了这光她愿意活在这个血腥没有人情的世界。
经过一百年的训练,她杀尽那些和她争抢那束光的人,成为他手中的绝对杀手。
出去的第一件是就是血洗霍府,连她嫡长姐刚出生的婴儿都没放过。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她绝对不能任那个婴儿活下来威胁到她和大人。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成为他理想中趁手的武器,无泪无欢,他却又为她怜惜了。
她不需要那些东西。
她只想要和他在一起。
霍九凉后来才知道没有蓝色的木槿花,那些白的、粉红的、紫红的木槿一年一年的花开花落,她找遍了每个角落,没找到蓝色的木槿。
他的怜惜到如今终于也成为了曾经。
因为她杀了季雪衣。
霍九凉从来不知道忧伤和欢喜是如何写。
经过几百年,那些不会写的字她都会写,但唯独她不想学这两个词。
何为忧伤?
何为欢喜?
是此时吗?
是忧伤见不到顾北,是欢喜可以死在他怀里?
这种心情,到底是失落还是轻松的心情?
以前贺九香和她说:“有些人只适合陪你走一段路程,有些人,从一开始相遇就是为了日后分离,就像生命中的劫,过了便过了,不过就死去,相遇只是为了于生死间寻找一个答案。”
东风渐急夕阳斜,一树夭桃数日花。
夕阳烂漫,那一天顾北站在漫天的红霞下,那些鲜血逶迤流到他的青衣之上。
彼时,霍九凉想起霍家嫡女对她的夫君说过一句话:“南方气候好,木槿繁华似锦,朝开暮落,每一次都是温柔的坚持,我知道她要落的,但是我也是知道如果相遇黎明,她会盛开的更好。就算周围葛蔓成荒,她也有一场盛世风华。”
“大人,这一次,我离开,你可千万别落泪。”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落泪,所以如此说。”
这是霍九凉在人世中留下的最后两句话。
夜色如墨,暴雨如注。
他连滚带爬逃进树林,浓雾厚重,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泥泞夹杂霉腐的落叶气味灌面扑入眼耳口鼻。
他觳觫痛哭,拼命的要向前再挪一寸…
毛细孔里的血液把他整个人塞得膨胀起来,那个人离得很近了。
他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逃。
恐惧与死亡的绝望攫掠身体的每寸血液,他整个身体都不由自由的寒毛直立,胆颤心惊。
那抹缥缈的青影如地狱的修罗,在铺天盖地的瀑雨中死亡的恐惧如跗骨之蛆吸食他每根神经末梢。
青色绸袍的男人从树林彼端缓步向他走近,如同从油墨画深处走出的幽灵,在夜色倾圮中淡薄得如天际一线隐约的青影。
瓢泼的大雨也没能让他手中那把青色稠伞有丝毫的摇摆下倾,他的步伐沉稳,仿佛不是在杀一个人。
沉影般清淡的眼睛仿若一泊幽潭,这汹涌滂沱的大雨,和光怪陆离的世界并让他的眼有半分半毫的动摇。
他就站在他面前,倾盆的大雨绵延着黑暗与浮动的鬼影,而他的角色仿佛是最寂寞和哀伤的过客。
大雨试图吞没天地间万声万息,但地上的人却能感觉到他幽暗的气息,带着一丝让人入骨的恐惧。
地上的人仿佛一只绝望的蝼蚁,嘴唇剧烈的开阖,想说什么,舌头却麻木打结,说不出一个字。
那个人匍匐在一颗苍古虬结的老树下,苟延残喘。
墨黑的夜色中青光闪过,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优弧。
一把锋利狭薄的剑在黑暗的夜里像一道极光一闪而过。
那个人临死前睁大着两只圆碌碌的眼睛,身体划成两半,倒在哗哗啦啦的雨中…
雨水嚯然打在树林的枝干上呜呜作响,男人看着那具在大雨冲刷下越加狰狞的尸体,有一瞬的沉默。
天地万物都有被这场倾颓大雨的洪荒颠覆吞吐的意思。
他撑着青色绸伞,如同油墨画深处走出的幽灵,又为走回画的深渊,消失在暮色中。
***
“木凌风死了?”
听说这件事后,傅九慕折下一支梨花,花瓣在指尖捻转,晶莹纤细的花瓣禁不住她的残弄,顷刻化为一瓣瓣残花败絮。
唇角蕴了一丝梨花如雪的笑意:“很好,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有与常人不一样的高傲,岂不知这高傲会害死人?”
“阁主亲自动手,想必他死的不是很痛苦。”
傅初七垂下眸子:“姑姑,他是因为你才死的?”
“想明白就好。”傅九慕欣慰的叹息,抚着他的头:“初七,姑姑此招借刀杀人你可学着点。”
傅初七一直垂着头,此刻豁然抬头,眸中含着莹莹泪珠:“那小姑娘和我一般大,你也忍心下毒手。”
傅九慕的脸色一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牺牲区区一个不相干的小姑娘算什么,我还以为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你有长进了,没想到还是这样妇人之仁!”
傅初七捏紧拳头,为了复仇她连自己同伴的性命也可害的!
一阵劲风呼卷着凌厉的杀气向傅九慕攻去。
一片素淡如雪的梨花顷刻间成为一把锋利削泥的薄刀。
傅九慕以绵掌相对,化解他那股凶猛气势。
梨花瓣沾风而过,她的月牙色织锦罗裳翩然如蝶。
花瓣刀锋以轻忽之身,却在傅九慕手下成为利器,傅初七身子一闪,那梨花瓣豁然截断一棵碗口大的梨花树干。
他才立定,碗口大的梨花树折腰而断。
傅初七折枝为剑,倏忽间近傅九慕的身,刷刷几下,直袭她要害。
傅九慕唇角含笑,临危不乱,略略以退为进,十招之内化解他的招式。
“初七,这点道行怎能和姑姑..”
傅九慕话未说完,之间傅初七眸中闪出一丝难辨之色,那样子似阵痛又似绝望,似解脱又似怅惘。
不好。
他一个虚招,挡住她的阻止。
那支梨花穿心而过,傅初七作出了最后的选择。
既然不能阻止傅九慕的丧心病狂,他就以死为谏,希望她能放下复仇。
傅九慕在十万年前失去了傅家,十万年后失去了傅竟行唯一的血脉傅初七。
这是天要让她傅家断绝子嗣吗?!
“不!!”傅九慕大喊一声,状若疯狂。
傅初七笑着道:“姑姑,我望你不要再想着复仇了,和谢紫川好好过行不行?”
“不要死,不要死,初七,姑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死。”傅九慕哭的撕心裂肺。
“姑姑,不要..”傅初七咳出几滩血:“不要再杀人了,我不喜欢。”
傅九慕哪会听这些,她全心全意只看到傅初七的血在她眼前不断的蔓延蔓延,她所有的念头都是傅初七不要死。
她为他渡灵力,想挽救他的生命。
“没用的,心脏碎了,靠灵力挽救不了。”傅初七的声音渐渐的微弱微弱,直到没有。
“我求你醒过来,傅初七,我命令你醒过来,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丢下姑姑在这孤独的人世间。”
他的身体逐渐冰冷。
傅九慕承受不住的大喊大叫,仍然唤不醒他。
“傅初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