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学

父亲骑二手摩多车送我去的明兰中学，一路上颠颠簸簸，有好几次我差点就从后座上直接栽倒下去，幸而车座两侧都捆绑了结实的行李，这才让我幸免于难。

希望村，一个我从小生长的地方，一个贫穷落后，物资匮乏的村落。我开学离开的当天，正值九月，天气格外地凉爽，风儿格外地柔，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黑色毛线针织衫，手里还提着一件洗的发白的牛仔褂外套。我之所以穿这件针织衫，是用它来跟希望村阔别的。

在离希望村有20公里的县城里，有一条繁华热闹的商业街，穿过这条街就是明兰中学，那里几乎常年充斥着喧嚣，与希望村的宁静行成了鲜明对比。

我不明白学校为什么要建在如此聒噪的环境中，为什么不选一个跟希望村那样清静的地方。

我喜欢安安静静的，喜欢享受一个人的独处时光，喜欢沉侵在自己所制造的幻想中。我会时常跟自己说说话，总是蹲在某个地方，一个人自言自语。

父母发现这个怪异的行为，是在我十岁那年。此后，他们便不停地在我耳边絮叨，苦口婆心地劝我多去结交认识朋友，多去外面和人交流。

直到今年初中毕业，我终于拿定注意离家住校，去县城里一所最好的学校就读，励志改变自己，免得让他们再为我操心担忧。

我这次决心要重塑自己的地方就是明兰中学——做出这个决定令我惶恐不安，我讨厌人多的地方。

我热爱希望村。我喜欢这个地广人稀，依山傍水，宁静安逸的小村庄。

“小伍”下车之后，爸爸对我说，这话他已经说了千遍万遍了，“你是最棒的。”

我长得跟爸妈一点都不像，他们身高都在170以上，甚至妈妈还有一对可爱的小酒窝，而我的身高勉强达到155，体重足足有150斤，眼睛被脸上的肥肉挤压成一条线，看人总是很费劲。

看着爸爸那疲惫不堪，渐显苍老的样子，我内心顿时感到一阵疼痛。我怎么可以让这么爱我，这么拼命挣钱供我上学的父亲，为我操心，为我担忧呢

虽然，我已经再三向他们保证，我一定会开朗自信的去迎接中学生活。

但他们依旧……

“我知道”我加重了语气，我一直都不太喜欢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已经说了八年，现在连我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回去跟妈妈说，我在这里一切都好。”

“我会的”

“我会在周末过来看你的”他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你想回家，就去公用电话亭打到村子的小店里，让他们通知我，我就会过来接你。”

不过，从他眼中我能看出，他说这句话时内心是有多么担心和害怕。

“不要为我操心”我劝他，“我在这里一切都会很好的，你早点回家吧，爸爸”

他依依不舍地抱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玲上行李，消失在校门内时，他才离开。

我吃力的拎着两包行李快速地向前走，我尽量走的悄无声息，不想惹人注意。但是我那鹤立鸡群的肥胖身躯，注定吸引了一些或同情或鄙视的目光，这令我很不自在，也很紧张。

校园的景色跟我预想中的有所出入，或者说完全相反。

道路两旁的梧桐树都已经脱去了绿色的衣装，换上了金色的秋装。放眼望去，秋衣满满。低头看地，满是枯黄的落叶。

这才九月初，原本生机盎然的校园却变成了一派萧瑟凄凉的景象。

太诡异了——简直就像是在一夜间完成了两季的更替。

终于，我按照竖在道路上的指示牌，走到了新生报道登记处。

一条耀眼的横幅贴在了教学楼墙上，上面表达了对这届新生的热烈欢迎。

教学楼的前方摆放着一排整齐的课桌，几个老师正在为陆陆续续前来报道的新生做登记。

我一眼就找到了自己的班级，这无需刻意去找，写着高一三班的牌子正以很高傲的姿态矗立在中间的课桌旁。

走过去之前，我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抚平了被风吹散的碎发，简单整理了一下衣着。

课桌后面有三四张椅子，其中一张靠背椅被一个身材偏瘦，头发被发胶固定整齐，戴者一副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所占据。他穿着一件白衬衫，让人看着很舒服，很清爽。这让我立刻觉得自己穿的很邋里邋遢，十分随意。

他抬头看着我：“叫什么名字？”

“莫小伍。”我通报了姓名，看到他一副突然明白的目光，我猜想，无疑我已经成为了学校里的“红人”，一个靠县里扶贫计划被选中的幸运儿。

“你签个字”他说道，他拿着一份已经写的密密麻麻的表格递给我，“这是你的宿舍钥匙，还有一张学校食堂的饭卡”他把一把生锈的钥匙和一张崭新的磁卡放在桌子上。

他随意的看了一下我的签字，然后冲我笑了笑，抬起胳膊指了指左边，说道“女宿舍在那边。”，我也冲他笑了笑，而且尽了最大的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不是装出来的。

拿着钥匙和磁卡离开之后，我就朝着左边宿舍楼走去，别的学生已经在家长的帮助下，开始搬行李上楼了。

我站在楼底下，仰着头，看着位于六楼走廊尽头的一间宿舍，打量着我要居住三年的地方。

这是一座老旧的宿舍楼，跟周围几栋新建的建筑格格不入，四周的墙体上都被枯黄泛红的爬山虎占据，放眼望去，又是一片萧瑟。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我感到一阵真正的恐惧涌了上来。

我把一个较小的包裹塞进了书包，将书包带子跨在了肩上，双手捧住另一个比较厚实的包，吸了一大口气。我一定可以搞定，我底气不足的给自己加油打气。

只一趟，我所有的东西就全搬到宿舍了。宿舍里很干净清爽，显然，早来的同学打扫过了。看到空无一人的宿舍，我猜想，她们已经快速地熟络起来，一起结伴出去了。

我很好奇她们何以如此之快就变成了别人眼中的好朋友，亲密无比，关系融钱。这对我来说却是一个高难度的挑战，我跟所有人都相处不好，事实上，没有人愿意主动搭理我这个胖子，就这么回事。就连我最亲密的父母，这个世界上比谁都亲的人，我们也很难做到说说笑笑的程度。有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只能跟自己脑海中幻想出的朋友相处呢，看来我真的是要疯了。

我不太喜欢这间宿舍，里面没有一丝朝气。水泥地面上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裂缝，四周墙面上都留有墙皮剥落遗留下的凹坑，尖顶形的天花板上只垂着一吊灰蒙蒙的老式灯泡，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非常压抑沉重。

里面的摆设也很简单，两张靠左右墙摆放的上下高架床，一个立在角落处的大衣柜，衣柜上被分割成四个长方形的格子，其中两个已经上了锁。我利索地把两大包裹全都塞进里面，上了锁。此刻，我一点想整理的心境都没有。

我在铁架床上坐了一会儿，一脸茫然地盯着木制窗户外面，忐忑不安地等着几个室友归来。

外面不知何时竟飘起了雨丝，整个天地看上去都雾蒙蒙的，我没来由的感觉到一阵恐慌，那是自心灵最深处散发出来的，然后迅速的蔓延至全身每一个细胞。

“你终于出现了，嘿嘿”突然，一阵阴森恐怖的声音在我身旁悄无声息地响起，谁，谁在那里说话，这个声音就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小鬼，吐着冷气，在我耳边徘徊缠绕。

我猛地转过头，那里却什么都没有，只有几件崭新的薄毛衣凌乱的躺在了地上，可是我进来的时候明明看到这些毛衣被整齐的叠放在对面高架床上。

突然那种不安的感觉又来了，对，我想起来了，自从我踏入这所学校时，这种若有似无的令人恐慌的感觉都在以某种形式蚕食我的神经。我迅速地向四周扫视了一圈，内心里总感觉有一双双潜伏在黑暗中的眼睛正在窥视着我。

我慌乱地打开书包，翻出我的洗漱用具，一把粗糙的牙刷，一个掉了瓷的杯子，出门跑到走廊中间的公共浴室里。

我把水龙头旋转到最大，想让这猛烈的水流冲刷掉我一脸的恐慌和不安。我抬起了头，照了照前面的镜子，或许是光线的缘故，我原本就白净的脸庞此时愈加的惨白阴冷，这让我想起了死人的面容，也是这般毫无生气的惨白。

面对镜子里苍白的自己，我硬是扯出一丝笑容，用双手轻轻地拍打自己肉嘟嘟的脸颊，安慰自己这只是待在陌生环境下所产生的不适应症状。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好，即使是哭过之后，我依然没有一丝睡意。外面断断续续地下着小雨，意外地刮起了像冬日里的冷风。每当风嗖嗖地掠过满墙的爬山虎时，我都能听到一阵阵令人惊悚的沙沙沙声，我把自己捂在一条单薄的棉被里，又在外面盖了几件厚实的衣服。但仍然止不住的哆嗦，直到后半夜风势减小我才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