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恋

教室不大，仅仅三十几个学生就显得室内很拥挤。我沿着狭窄的过道侧着身子，朝着我的座位走去。我尽量让自己的目光全部聚焦在正前方，防止它们不小心向两侧泄露，以免他们讥笑嘲弄的表情，刺激到我柔弱的泪腺使我掉眼泪。

我能感觉到他们正在捂着嘴巴，竭力抑制着疯狂大笑的冲动。一个个曾经嘲笑同情的表情，渐渐的在我脑海里清晰明了起来。

我双手紧紧攥住衣服两侧的下摆，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视线也模糊起来。在我不争气的要掉眼泪时，我终于坐到了位子上。

这时老师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开始上课，同学们的注意力全都被转移到了课本上，我在心里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我一直低着头，看着摊在眼前的英语课本，这让我觉得厌烦无聊，虽然内容都是相当基础的，但我只能勉强认识几个单词。

老师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嗡嗡嗡地讲他的课，同学们也都聚精会神地认真听讲，我却一直神游太虚，目光茫然地定格在书本的第一页，脑海里全是那家甜品店的影子。

终于打下课铃了，我舒展了一下僵直的身体，一个瘦高瘦高，满脸雀斑，头发枯黄的女生从另一个过道走过来跟我说话。

“你好，我叫陈文文。”她看上去很热情，但给我一种刻意装出来的感觉。“我跟你住一个宿舍哦”她补了一句，语气透着一丝调皮，然后很自然的坐在了我旁边的空位子上。

我给了她一个生硬的微笑，表示打了招呼。

“抱歉哦”她继续说道，脸上写满了歉意，这次我能感觉出她是发自内心的。但是我却被弄得云里雾里，想不出我跟她有过什么交集。

我疑惑道：“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啊？”

她看上去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慢吞吞地说：“我不想上课第一天就迟到了，所以没来得及叫醒你。”继而又显得很惊讶，“你怎么睡的那么死啊？”

我这下全明白了，看着她不甚漂亮的脸庞，又雪上加霜的添加了密集的雀斑，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涌上心头。那种把缺点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感觉，就像是遭遇凌迟一样使人有种窒息的难受。

我理解的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向她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可能是昨天收拾行李，弄得太累了吧。”

“哦。”她放下了这个话题，我尴尬的把头扭向了窗外。谢天谢地，她没有再追问，对于这个问题，我也是一头雾水啊。

“英语课的内容太难了，”她换了个话题，抱怨道，“老师说的好快，我一点都跟不上节奏。”

“你听懂了吗？”她又追问了一句，目光落在了我的英语课本上。

“还可以吧，听懂了一些。”我撒了个谎，声音有些发虚，她好像也不太相信。

这时一阵刺耳的上课铃声打断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我松了一口气，顿时轻松下来。我很担心她会就课上的某个内容来问我。

“我先回去了，午餐一起呗”她起身离开的时候说，声音充满了期待。

我冲她笑了笑，点了点头，从书包里掏出了历史课本。

下了历史课后，我跟张文文一起向食堂走去，她是个话闸子，主要都是她讲给我听，我则不时地点头回应着他。她就住在县城里，搬到宿舍是想锻炼自己的独立生活能力，但是她却只字未提关于她父母家庭的事情。

“莫小伍”一个轻轻地，悦耳的声音喊道，打断了陈文文的喋喋不休。

我转过身，惊呆了。楚子凌微微喘着气，乌黑的头发被汗水打湿，凌乱的很，即使这样，他看上去也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他那张干净帅气的脸温柔而又阳光，薄薄的嘴唇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我在高一（2）班，”他继续说道，“就在你们班隔壁。”

我有点晕晕乎乎的，心开始砰砰乱跳起来。嘴巴也紧张地哆嗦起来：“是，是嘛。”

我真想重重的扇自己一巴掌，难道不应该对他说“真巧啊，中午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呢。”或者说：“我们真是有缘分啊。”等等此类可以延续下去的话题吗。

就在气氛突然尴尬，陷入沉默的时候，他身后十几步开外传来了说说笑笑的声音，我看到三个穿白色t恤的男生朝我们这边走来。

“楚子凌，你在那干嘛呢？”其中一个个子高高的男生喊道，语气充满了戏虐。楚子凌并没有转身去回应他们，而是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我，神情透着一丝紧张和羞怯。

“那些是你室友吗？”我问道，眼神飘向他身后那些将要走近的三个人身上。

他咬着嘴唇，迟疑了一下，然后迅速地朝我倾了过来，那干净白皙的脸离我的脸就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我的心脏差点停止了跳动。

“放学后，学校门口见。”他说。然后飞快地奔向了食堂。他的气息留在了我的脸上，令我感到一阵眩晕。

我一时愣在了那里，直到我身旁的陈文文一把扯住我的胳膊，在我耳边咋呼道：“莫小伍，你居然认识明兰中学的才子楚子凌。”她睁大了眼睛，一脸惊讶。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轻轻地回了一句，“嗯，他和我是同一个村的。”声音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呃，你俩很熟吗？”她凑过来语气坏坏地问道。一脸急于想知道答案的表情。

我瞥了一眼即将走过来的三个男生，冲她使了个颜色，低声说道：“吃饭的时候再说，好吗？”

她马上就明白了，“好，我们快进去吧。”我能听得出她声音的迫切。

我和她端着餐盘走到了食堂的一个角落里，我还没坐下，她就急急地问道：“你和他什么关系啊？”

“不是很熟，在村子里偶尔碰到了就打个招呼。”我闪烁其词地回答，并不想让她窥晓我心中的秘密。

为了打消她的好奇心，我又继续说道：“他平时都不出门，一直待在家里专心学习，我也很难看到他。”

“真的？”她半信半疑地向我确认。

“嗯。”我应了一声，我真想就此打住，但是她并不打算就此罢休，而是追问道：“那他为什么要约你在校门口见啊。”

她显然是听到了那句话，我一想到要和楚子凌单独待在一起时，脸颊腾地一下红到了耳后根，我支支吾吾地小声说道：“或许是一些学习方面的事吧。”我迅速地端起汤，埋头喝了起来，我可不能让她从我的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为了结束这个话题，我急忙地向她抛了一个新的问题：“另外一个室友是谁啊？”

“钟小燕”她回答的有些勉强，我感觉到她不太喜欢这个女生，出于某种我不知道的原因。“她是我们文科班的第一名。”她补了一句，语气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嫉妒。

“啧啧，真厉害啊。”我抽出一张纸巾擦完粘在嘴角的油渍，眼光充满羡慕的夸赞道。

“她是钟小燕，你不知道吗？她爸爸可是明兰中学的校长。”她轻蔑地说道，从她说话的语气，我推测出这个原因就是嫉妒和不甘。

“哦。”我淡淡地回应了一声，看她对这个话题或者说对钟小燕这个人表现得兴趣泛泛，我就止住了话头。幸好她也没有捡起楚子凌的事情，继续向我盘问着更多的信息。

我和她默默无言地吃完饭后，都相继回到了教室里。陈文文意外地没有缠着我东拉西扯，而是静静的坐在位子上使劲用笔涂画着什么，表情十分阴沉。

我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想着楚子凌。一抹娇羞的表情在我脸上舒展开来，嘴角也不经意间翘起微笑。

我喜欢楚子凌，一直是藏在我内心深处的秘密。喜欢他，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理由。只是因为一个眼神，一个不参杂任何杂质的明澈干净的眼神没有一丝嘲弄和鄙视。

下午的两节化学课，都很枯燥无味。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瘦长瘦长的男老师，站在讲台上双手灵巧地摆弄着一堆试管和装着各种颜色液体的器皿，他试图通过一些实际实验好让我们更容易的去记住书上那些繁杂的化学公式。我心不在焉地用笔在书本的封面上乱涂一气，借以打发这无聊的时间。

我刚用笔涂完封面上的空白处，突然听见有人在刻意的压着嗓子喊着我的名字。

我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一个穿着翻领毛衣，扎着一根马尾辫的女生正扭着头朝我挤眉弄眼，然后又迅速地恢复到原来的姿势。

我想到了一个很糟糕的情况——老师一定发现了我的注意力不在他手中的实验上。果然，当我的目光移向讲台上时，老师正不偏不倚地瞪着我，两天眉毛几乎挤到了一起，眼光充满了愠怒。

我吓得一哆嗦，连忙站直了身体，心脏也突突突地狂跳起来，大脑一片空白。

“下午我的课，你就站着听。”老师愤怒的甩下这句话后，又低头继续被中断的实验，同学们也都从这个小插曲里回过神，专心致志地盯着试管里正在发生反应的溶液，但是还有几个人仍时不时地回头向我投来嘲讽的眼神。

一下午，我只能趁着短暂的下课时间，迅速的拍打揉捏我发酸僵直的双腿。期间，我还向坐在我斜前方的女生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感谢她主动提醒了我。她也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想她是我今天遇到的最好的人。

我曾试图集中注意力听课，但是我的脑袋始终跟我作对。我的双眼一直定格在大大小小的试管上，思绪却停留在楚子凌的身上。我幻想出他要单独约我的各种原因，不管是什么，我都满心雀跃。无疑这件事冲淡了我被罚站而带来的难过的情绪。

谢天谢地，终于挨到放学了。我开始慢慢地收拾自己的书本。等大部分学生离开后，我才背起书包，向着门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走去。因为站立太久，我的腿只能暂时直直的向前迈步。

离开教室之前，我向陈文文的座位瞥了一眼，那里已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