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虹日

九月的京都有着典型的北方气候，一场小雨过后，天气已经完全放晴，洁白的云飘荡在湖蓝色的天空里，被带着凉意的秋风一点点吹散。UU小说阳光格外的明亮，却仍让人感觉到挡不住的凉意。

“美术的进度相当快，明天可以再让他们把场景细化一下。程序那边也还算顺利，一百三十五个bug，比预想的少了一半。就是策划这边，几个新人对vr的理解还是不够，下周得给他们好好培训一下才行。按这个进度，搞不好能在deadline之前出个测试版。”

萧遥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念叨着。他几乎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放在了这支团队和项目上，作为vr游戏业的先锋军，他觉得不管是团队还是项目本身，都是从业以来令他最满意的。

“快看！那是什么？是彩虹吗？”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几乎所有的路人都停下了脚步。萧遥注意到了身边的动静，于是也站定了，顺着众人的目光，抬头向天上望去。

他看到了这三十多年人生从来没看到过的景象，本来就很明亮的太阳现在看起来更加耀眼，像是一个巨大的光球，在这个异常明亮的大光球周围，被一圈巨大的虹光环绕，仿佛是有个人把彩虹的两端接在了一起，然后围了上去。在雨后碧蓝色天空的映衬下，如同蓝色画布上的一幅油画，美丽异常，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天啊，我这辈子还是头一次看见！”

人群开始沸腾，有人欢呼有人尖叫，大家纷纷拿出手机，兴奋地对着天空的巨大圆形彩虹拍照。然而萧遥却从心底觉得这景色有些诡异，一阵凉风忽然吹过，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今天的朋友圈又要被刷屏了。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京都才能看见这景，干脆拍一张给外地的朋友看看也好。”

他一边想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举起手机想要拍照。这时，屏幕里那刺眼的太阳好像闪了一下，就像一只马上要烧掉的白炽灯泡一样发出最后的光芒。手机屏幕也因为这一下闪烁而变得黑暗，只有中心留下一个巨大的白色光球。

然后，他看到一束同样耀眼的光从太阳里射出，穿过黑暗的屏幕边缘，直刺向自己。他忽然感觉到腰间一阵剧烈的刺痛，伴随着强烈的灼烧感。紧接着，仿佛脚下的地面塌陷了一般，他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一个大前趴狠狠摔在了地上，手机也被甩出去老远。

“哎哟我凑！”

萧遥咬牙强忍着疼痛望向身后，身边没有其他人，只有几个陌生人远远地看了自己一眼。他低头看看身上，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只是沾上了不少泥水。

“看来这次肯定要换屏幕了。”

萧遥双手一撑，想要翻身站起来，却一下又摔回了地上，他的双腿完全使不上力气。

怎么回事？一个跟头就把腿摔瘸了？

萧遥心中一惊，不过马上又安慰自己，估计是摔的太狠了，歇一会就好了。他用胳膊撑起身体，做了几个深呼吸气，约摸歇了十几秒后，他一次试图站起来，却又一次狠狠地摔回地上。

恐惧如同带毒的藤蔓，瞬间爬满了萧遥的全身，让他止不住浑身发抖。他发现自己彻底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他看到手机就在几米远的地方，便想要伸手过去拣起来，可是没有了双腿的力量，连爬行都变得异常艰难。他的手指狠狠地抠在坚硬的地面上，指尖瞬间就被磨破，鲜血浑杂着泥水，在爬过的地方留下暗红色的痕迹。

周围有人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开始有人向这边聚拢过来。一个又一个的声音仿佛在天边响起似的。

“哥们你怎么啦？没事吧？”

有一双手从后面穿过腋下抱住了他，把他翻过来坐在地上。他看见自己的双腿以一个奇怪的角度保持着软趴趴的姿势，仿佛就不是自己身上的一部分。他看不到自己的手机在哪，恐惧让他止不住剧烈地哆嗦起来。

“手……手……手机！我的……手机！”

一阵脚步声响，又有一双手把他的手机递到面前，屏幕没有摔碎，但是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剧烈地抖动着，连解锁都做不到。

“哥们你怎么了？说话！你要给谁打电话！”

“医院……医院……我……我的……我的腿……腿……腿没了！”

有人开始拿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有人过来把他的腿摆正扶他坐好。穿过周围人关切或好奇的目光，萧遥看到了天上那个巨大耀眼的白色光球在急剧地膨胀，然后，瞬间吞没了他和视野里的一切……

萧遥从梦里醒来，双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黑色的铁艺吊灯上面有一处红色的小污渍，那是他用泡沫枪打死的蚊子留下的。

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

萧遥摸了摸额头，细密的冷汗让他觉得手心冰凉。大概是因为昨晚被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小记者，当着几百人的面指着自己的鼻子骂“瘸子”，才又勾起了自己快要忘掉的记忆。

记得当初一群专家会诊的时候，他原原本本地讲出了事情的经过，谁知一位专家竟然提出要给他做一下精神科的检查。

萧遥是个有涵养的人，也没忍住爆了几句粗口。他发现讲出事实有没有丝毫的帮助，从那之后就干脆对此闭口不提，不管是医生还是闲人问起，他只会回答说：

“走路走瘸的。”

萧遥从枕边拿起手机看了看，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了。他又拿起一个遥控器，在一阵轻柔的马达声中，床的上半部分开始缓缓抬起，支撑着他坐了起来。

“你醒啦！”

熟悉又亲切的声音，一个四十多岁的清瘦女人推门进来。她看见萧遥坐起来，连忙过来要扶他。

“没事，姐，我自己来就行。”

萧遥拒绝了对方的帮助，自己用手撑着挪到床边，背对着床沿坐好，又把两条腿依次搬到里面摆正。女人见萧遥拒绝，便没有再坚持，只是把轮椅推到床边扶好，静静地看着萧遥。

“姐，没事的，这轮椅自己有刹车，跑不了的。”

萧遥一边说着，一边用双手撑着身体向后挪动，这个动作他已经重复了几千次，断没有摔下床的可能。

“不行，机器再好也不如人来的精巧。”她坚持要扶着轮椅，“我要是不在就算了，我在这就得好好照顾你。”

女人姓宋，叫宋卓，是萧遥雇来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的。原本她自己开了个针灸按摩的小诊所，就开在当时萧遥创业公司的楼下。萧遥一身的职业病，颈椎病肩膀痛腰肌劳损一样不缺，自然成了店里的常客，两人也慢慢地熟络起来。

萧遥刚刚瘫痪那会，需要找一个人来照顾饮食起居，第一个就想到了宋卓。说来也巧，京都正在整治各种居民楼里的私人店面，她的生意远不如从前。接到萧遥的电话时，她先是惊讶，又掉了一会眼泪，然后毫不迟疑地就答应了。宋卓能这么痛快地接受这分工作，一是因为她知道萧遥的情况后，心里很有些不忍。再者，每天对着一个30岁的青年，要比对着一群老头老太太舒心的多。最重要的是，女儿刚上大学，她很需要这样一份收入不错又稳定的工作。

慢慢的，萧遥适应了这个身体，生活可以基本自理了。他劝过宋卓别总守在自己这里。她知道萧遥是想让自己多接活多赚钱，但仍把所有的出诊都安排在了其他时间。她也试图说服萧遥让自己给他针灸，说不定会有效果，不过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

“救命啊！！！我不扎针啊！！！！”

挺大个男人居然怕扎针……

萧遥洗漱完毕，宋卓停下手里的活问道：“中午想吃点什么？我买点菜给你做。”

“不用了姐。”萧遥拿下嘴里叼着的皮筋，把长发在脑后束起来，“我自己订饭吃，你赶紧回家，中午丫头该回来了吧。”

“嗯，今天她下午没课。那我先走了，晚上再过来。”

“不用了姐，晚上你在家好好陪陪丫头，我这些天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有事，你来了家里可能也没人。”

“那……那你有什么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宋卓又很不放心地地叮嘱了几句，这才离开。

门刚一关上，萧遥立刻拿出手机，打开“饿死了没”，找到自己最喜欢的菜馆，东坡肉大肘子咔咔咔就是一顿下单。

宋姐哪都挺好，就是因为职业习惯的原因，做菜太过养生，没油没盐没荤腥，吃久了感觉嘴里都能淡出个鸟来。

对于大吃货国的一名标准吃货来说，这简直就是对美好生活的不尊重，要知道，唯有爱与美食不可辜负啊！

下完单，萧遥扳动摇杆，控制着轮椅平稳地驶进了工作间。五十平的房间里摆放着各种电子设备，电脑，vr头盔，绿幕，射灯，摄像机，投影，等等一应俱全。

轮椅驶到一张电脑桌前停住，他拿起桌上一个黑色的头盔，仔细检查了一下。

这是v社出品的最新一代vr头盔，虽然比一代时轻便了许多，但机身主要部分还是设计在眼睛前方，算是一个无法修正的设计瑕疵。

最近，他一直在和朋友联机《异尘余生：重建》，这是最近由他指导完成开发的一部mmorpg大作，凭借着“开发者”这个金手指，他的部落已经成了核战后废土上的一方之主。

萧遥戴好力反馈手套，正要将头盔戴在头上时，忽然门铃响了。

“oh!babana na！”

“potato yaaaaaaaaah!!!”

小黄人的banana之歌，他相当喜欢这个调调。

“今天这外卖小哥是开火箭过来的？”萧遥心中纳闷地放下头盔，把轮椅侧面的屏幕转到面前，伸手点了一下接听，张口就说：“麻烦把外卖放到门口的……”

“你好，请问是萧先生么？”

萧遥把后面几个字咽了回去，站在门口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西装革履的打扮。女人长相姣好，一头棕红色的波浪中长发，小圆脸，大眼睛，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幅无框眼镜，看起来很有气质，正对着摄像头礼貌地微笑着。站在她身后的男人也很精神，一米八的个子，干练短发，两条缝的眯眯眼，手里提着一个银白色的金属箱子。

“你们是……”

气质女扶了一下眼镜，用甜美的声音说：

“萧先生你好，我们是泛世界联合科技集团，隶属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组织。”

啥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