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光暗

他变回了席英睿，变回了当年那个在学校中能够笑得没心没肺的席英睿……有时候，即便是看着这家人家生活的喜乐情状，他都能发自内心地微笑。顶 点 Ｘ ２３ Ｕ Ｓ这光芒，或许就是我的救赎吧。他想道。

现在，唯一还在他心头困扰着他的，便是造乌组织的事情。他不知道在那艘飞碟引发巨大的暴乱之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虽然当他醒来的时候，暴乱似乎已经被停息了，而收留他的这户人家因为身处偏僻的郊区，所以也没被影响到。不过，正因为这家人家的与世隔绝，所以才让英睿无法得知外界的信息。他知道，现在绝对不能让组织的人知道他还活着，否则不仅他又会重新陷入逃亡之中，还会牵连到这家人。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想看着这家人陷入危险之中……唯独只有他们，他们的生活中只有光明，所以，席英睿不希望他们见到黑暗。

光明与黑暗，本身就是完全相反的两个对立面。生活在光明中的人，是无法看见世间的黑暗的；而那些身处黑暗的人，也无法看见光明。只有他，因为曾经身处那样绝望的黑暗，所以才会这样珍惜此刻在他眼前的光明吧。

秋风萧瑟，英睿躺在床上算着时间，这会儿南宫附中应该也已经开学了……如果我没算错的话，他们这会儿都已经升到初三了吧。那一切都是距离他那么遥远的往事，当他被父亲监禁起来的时候，连初二的上半学期都没有结束。那天秋游，是一切的转折点……而在那间阁楼中，他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真正属于席英睿的身份。

这张床是临时加出来，由草席铺成的。虽然狭窄而且硌人，但他睡在上面，却觉得很舒服。通过小屋的天窗，他能够看见外面清澈的星空，以及夜空中挂着的那一轮明月。虹翼……韵美……他在心头默念那些已经逝去之人的名字。

翌日清晨，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这家屋子的主人出去了，留下来的只有云儿和她的妈妈。当英睿问起云儿她爸爸去了哪里的时候，对方也只能摇摇头，他看得出，她也不知道。

“旅人先生？”云儿小声地唤道。他来到这里之后，并没有将他的名字告诉他们，于是这家人家就一直称呼他为“旅人先生”。虽然这样的称呼用在他身上很别扭，不过云儿似乎很乐意这么叫他。“嗯？”他笑眯眯地应道。

“旅人先生，我带你去看一个地方吧。”云儿这么说着，牵起了他的手，带着他离开了这间屋子。英睿正奇怪她要带自己去哪里，却被带到了那片农田之中。云儿带着他来到了一口井前，英睿原以为这口井里有什么东西，但云儿却指着井后面的一个杂草堆：“那下面有我们的秘密基地哦！”

“诶？”英睿来了兴致，“秘密基地哦！”

“是哦是哦！”云儿兴奋地叫道。果然，农村女孩就是那么天真。英睿在心里嗤笑。“不，说是秘密基地，其实就是一个地窖啦！”云儿笑着说道，然后将那堆稻草搬开，下面露出了一个被做成像是窨井一样的门口，云儿将盖子搬开，英睿往里面瞅了两眼，看到一架楼梯，里面通向的应该就是地窖。“我爸会把东西藏在里面，”她解释道，“等到冬天到了，就拿出来过冬。我们几个捉迷藏的时候，也经常会藏到里面呢！有时候天晚了，别家的大人谁都找不到我们。旅人先生，你想要进去看看吗？”

“好啊。”英睿爽快地答应了。反正待在这里，他也没什么事情做，于是，他正好索性可以和云儿下去看看。虽然对于地窖的构造他也没什么兴趣，不过总比他坐在田里发呆要好。

地窖不如他想象的那么有意思，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如果不点灯的话根本看不清前面的路，而且如果是英睿一个人下来，他肯定会迷路。但云儿却非常熟悉这里的路径，带着他左拐右拐，来到了一片空地中。“这里就是整片地窖的中央啦！”她接受道，“别看洞口那么小，其实它里面可是很大的呢！比我们家还要大！”

“是吗，那真是很厉害呢……”英睿迎合道。等到眼睛熟悉了黑暗，他也确实能够在漆黑的环境中看清一些东西了。除了地面上对方的米袋两袋，他还看到了几个酒缸，估计是高粱酒，是云儿的父亲自己酿的。

当他们从地窖中上来的时候，云儿的父亲也回到了家中。不过他的脸色看上去却不是很好，他妻子关心地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今天他们夫妇俩也没有下田劳作。

到了夜里，席英睿发现云儿的父亲又出门了，顿时心声疑窦。他出去干什么？为什么每天晚上都要出去？他好奇心大发，但现在他还是隐瞒身份比较好，不能让他暴露在更多的人眼中，所以他便打消了跟踪云儿父亲的想法——鬼知道这农民会跑到什么地方去，被认出来就不好了。

然而那天晚上，英睿却失眠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这天夜里突然间就是睡不着。他打了个哈欠，从草席上坐了起来，想要到外面给自己一杯水喝，却发现书房的灯亮着。席英睿眯起眼睛，轻手轻脚地从那里走去。说是书房其实确实有些太夸大了——那只不过是云儿的父亲从他自己的房间中辟出来的一小块房间，只是里面摆满了书而已。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躲到了门背后，轻轻地将门推开一丝缝，想要看看云儿的父亲在干什么。他听见他在跟某人打电话，但是对方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试图再往前走一点，然而那扇老化的木门却吱呀发出了声响，席英睿下意识地躲开，然而云儿的父亲已经率先朝他走过来，打开房门，英睿立刻暴露在了他面前。

“嗨……我想问问倒水在哪儿。”英睿尴尬地憋出一个笑容。农民显然没有相信他的这个说辞，不过还是紧皱眉头给他指明了方向：“自己去井那边打水吧，或者我放外面厨房的桌上有空的茶杯，你可以从我的杯子里倒一点水出来。但我劝你最好不要半夜喝凉水。”

“好的……我明白了……”英睿转过身去，想要夺路而逃——毕竟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偷听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可是他刚想离开，云儿的父亲就从后面叫住了他：“旅人先生！”

“……嗯？”不得已之下，席英睿只好重新转过身。这次，农民挥手招呼他进屋。英睿有些疑惑，不过他还是照做了。云儿的父亲给他拉了一张椅子，让他坐下，然后摩挲着自己下巴上的胡渣，严肃地问道：“从你住进来开始，我们就一直没有问过你的身份，对吧？”

“……没错。”英睿承认了。他突然十分担心，担心这家人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这样的话，他还能继续待在这里吗？要是组织知道他在这里，这家人肯定会受到牵连；或许，他们会把我直接供出去也说不定……突然，席英睿觉得自己坐不住了。他想要立刻离开此地，然而在农民目光的注视下，他发觉自己却动弹不得。

“对于你的过去，我们一直都没有过问。”农民说道，“我们收留你，是因为现在外面时局混乱，而且从你身上的伤口就可以看出来……你自己肯定也遭到了什么事。否则你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倒在江上……不过，如果你不想说，我们也不打算强求你。”他对英睿说出了这番意义不明的话。他是在暗示着什么吗？席英睿坐在椅子上，选择了沉默。

见他没有说话，云儿的父亲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算了，”他最后这么说道，然后从自己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看你天天在田里面发呆也挺无聊的，我这里书也就这么点，看完了可以再来跟我借，就当给你打发打发时间吧。”但席英睿知道，这里的书总有看完的一天——就好像他总有离开这里的一天。

“好了，”农民突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是多么沧桑，在他那紧蹙如沟壑的眉间，也隐藏了许多，“我们没打算赶你走啊……我之前也跟你们说了，我跟我妻子一直都没有儿子，不仅是想要从外面混乱的局面中保护你，我们收留你还因为我们是真的喜欢你……否则在你伤治好了之后我们就会把你赶走了。所以，没事的，只是今天的话……唉，算了。反正现在外面的世界格局情况这么复杂，我们也都得多多小心才行。”

席英睿默默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知道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果然，在那造乌船之后，外面的世界已经彻底天翻地覆……他心想，恐怕这会儿造乌组织已经彻底展开了他们的行动吧。而英睿现在，还是得越快和他们撇清关系越好。我还能再继续待在这里吗？他不知道农民刚才说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恐怕他是在暗示他的存在已经给他们带来了危险，想要让他自己离开；或许，他们此时根本就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只是没有点破而已……而且席英睿知道，他再留在这里，恐怕真的会给这家人家带来危险。他们照顾了我两个月，对于一个陌生人来说，真的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这么想道。只是，现在他对这家人却似乎真的产生了感情……要他就这么一走了之，也很困难。

最后，英睿什么都没说，只是捧着农民给自己的那本书，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谢谢你的书。”然后，他离开了书房。灯光离他渐渐远去，他又回到了夜晚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