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寄人篱下
类别:
其他
作者:
畅泽字数:4110更新时间:22/08/10 14:32:53
刘毅在家胡思乱想的时候,姬升耀已经从北门骑出县城。一路上,臭皮囊虽然坐在自行车上,但他的心却没有受到现实空间的束缚,好似离弦之箭,早已扎进了十几公里外的二叔家。
姬升耀的二叔叫姬东卫,据说这个名字是他二叔在文革时自己改的,寓意一辈子做伟大领袖的忠诚卫士。
姬东卫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刚刚四十出头脸上就布满了皱纹,尤其额头上三道斧劈般的抬头纹,更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很多。
他的双鬓已变灰白,这几年“灰色”隐去的速度日渐加快,“白色”似从鬓角处找到突破点,正以主人的姿态迅速占领姬东卫全身未进化的部分。为此,他着实下过真功夫,啊、染啊的,没少饬。但是这一年,姬东卫对于自己的外观逐渐放松了警惕,一来因为年龄大了,饬来、饬去还是搂着自己的老婆过生活,并没有给他带来想象中的“艳遇”,二来工作上也不顺心,干了多少年的村会计,一直也没“进步”,预备好的讲话稿、演讲稿,到现在还压在箱子底,没机会上台“演练”。
今天重复昨天,昨天又能代表明天,放下账本扛起锄头,像一台坏掉的录音机,不断重复同样的旋律。时间长了,他也咂么出点儿味道:“在村里不当上支书,就是再年轻十岁也没人注意,还是踏踏实实种好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儿,是正理儿!”
想通后,姬东卫的审美观逐渐退化,最后索性啥也不顾了,任由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枝枝杈杈在身体的制高点肆意生长。他的双手短粗,手面上夸张的膨起几条青筋,扭曲的样子像被刨出地巢裸露在外的蚯蚓,由于终年干着土里刨食的营生,手上大大小小的裂口布满十指,有的裂口因为时间久远,已无长好如初的希望,深入裂口中的黑泥依稀可见。古铜色的肤色,衬托出他的躯体还算健康.......
一身破旧的中山装,一双大头皮鞋,可能是姬东卫最能拿出手的行头了,这身行头只在节日或者出席重要场合时才穿,平常就是一身粗布衣,一双黑布鞋聊以渡日。
虽说姬东卫拉扯几个孩子温饱不愁,但如果仅靠种庄稼、记记账,想过的更加安逸、富足,用他的说法就是“做梦吧!”。
可玩笑归玩笑,梦也能成真!当姬东卫认为美好生活越来越没戏的时候,老天终于给了他一个机会,“一夜暴富”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成为现实。
一九八六年,随着测绘大队到来,姬东卫的美梦终于清醒,手里花花绿绿的钞票让他感到幸福来得太突然、太不可思议。
那年春天,国家要拓宽309国道,拓宽的国道不但要从姬东卫责任田里通过,还要把姬东卫岳父留给他和他媳妇的六间大瓦房冲掉三间。按照赔偿政策,国家以高于市场价的标准收购了他被拆除的三间瓦房,他们村又重新给他规划补偿了2亩多责任田。
这还不算完,因为原来的6间瓦房是连在一起的,拆掉3间后就损坏了房子的整体结构,有倒塌的危险,为此县里又给他配套1万多元的整修加固款。
这样算下来,姬东卫就发了一笔横财。他先用县上给的钱,把三间“危房”简单整修了一下,又用剩下的钱重新买了块地皮,盖了5间带院儿的大瓦房,一家人喜迁新居,整修过的三间破瓦房就被当成了磨面小作坊,两间放机器、当粮库,一间做“旅舍”加厨房,放置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具。
姬升耀知道这个磨面的小作坊,当他急急忙忙快要赶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时分。虽然天色已暗,但他还是远远看见母亲站在院子门口向国道张望,看见母亲的身影,他加快了骑行速度。
“妈!”姬升耀边喊边跳下自行车,松开车把疾步走到母亲身边。走近细看,他发现母亲两眼通红,目光呆滞,颤抖的嘴唇已经干裂。“妈,你......”不等姬升耀说完,母亲一把就把儿子揽到怀里,抽泣着说:“儿子,你......害怕了吧!”
“我.....没!”姬升耀吞吞吐吐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顿了一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紧张、害怕、痛苦的内心,双臂紧紧抱住母亲放声大哭,边哭边问道:“妈,爸爸被抓走了吗?”。
听到这里,母亲一怔,轻轻推开儿子,眼含泪水,缓慢而又坚定的颤声说:“你不能乱说,你爸没犯法,更不会被政府抓走,我们家任何人都没有犯法,今天的事情就是个误会,很快就能调查清楚。至于你爸,他去了省上反映情况,等他把咱家的事情向省上的领导说清楚,法院就会还我们家清白,到那个时候我们就能堂堂正正的回家了。”说到这里,母亲伸手擦拭一把儿子脸上的泪水,摸着儿子的头,接着用沙哑的嗓音安慰道:“耀子,别哭!相信爸爸一定很快回来,听妈妈的话,有妈妈照顾,你们不要害怕!”看看儿子止住了抽泣,母亲继续说:“耀子你已经是大孩子了,不能遇到事情就哭哭啼啼,去,把自行车推到院子里,妈估计你也饿了,妈几个馒头,桌子上有炒好的白菜,你先垫吧、垫吧,你姐还没下晚自习,你吃完了就去把你姐接到这里来,这段时间我们一家人就暂时住在这里。”母亲边说边示意儿子跟自己往院子里走。
遵照母亲吩咐,姬升耀扶起躺在地上的自行车,跟在母亲身后边走边问:“姐姐还不知道吗?”
“不知道,她不知道更好,你姐姐马上要考大学,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让她分心”说完,姬升耀母亲本来已经平静的脸上抽动了几下。
“这能瞒住她吗?”姬升耀带着怀疑的口气问道。
“瞒一天算一天吧!”母亲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
母子二人说话的功夫推开院门走进院子,姬升耀把自行车靠墙放好,跟着母亲进了厨房。
看见儿子跟着进来,姬升耀母亲指指一张破旧的饭桌说:“耀子,哪里有你二婶送来的一锅炒白菜,还有几个馒头,你去吃吧,吃完后去接你姐。”
“嗯!”姬升耀本来有太多太多的问题要问,不知为何,现在真正面对母亲时,却忘记了开口。他坐到饭桌前,伸手从盘子里拿起一个馒头,抬头看见坐在自己对面的母亲,刚送到嘴边却停了下来,不解的问道:“妈,你不吃?”
“我不饿,你先吃吧。”母亲说。
姬升耀闻言,如释重负,放下馒头说“妈,其实我也不饿,我先去接我姐,回来后我们一起吃。”
“你个半大小子,消化快容易饿,妈妈年龄大了,现在真的不饿,你快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不是。”母亲拿起馒头又硬塞进儿子手里。
姬升耀没有推辞,只是顺手把馒头搁到面前的粗瓷碗里,放下手里的筷子,猛地站起身,转身就往门口走去,边走边说:“妈,我真的不饿,我去接我姐。”。
“耀子,耀子.....”母亲不放心的追出房门,本想拦住儿子,可是望着已经消失在大门口的身影,只能苦笑了一声。
姬升耀的母亲名叫奚雨菲,四十多岁,留着一头被岁月夺去光泽、稍显干枯花白的齐耳短发,圆脸上一双纤细、浓密的眉毛,眉毛下一对眼珠像黑夜里平静的湖面,清澈、深邃充满着善良和慈爱,嘴角微微上翘,看上去随和、容易相处。
她是劳苦出身,当姑娘时帮着家里侍弄十几亩地,跟了老姬后,也没享多少清福,管孩子、做家务、上班,样样都是手脚不停的活计。
经年累月的体力活,使奚雨菲的双手看上去异常粗糙,可就是这样一双显得笨拙的手,拿起针线就能为家人纳鞋底、缝制衣服,让人又不得不赞叹这双手的灵巧。
奚雨菲在紫霄县重型机械锻造厂当工人。因为年龄长、资格老,厂子里的工友们都叫她“老奚”。
一身浅蓝色的帆布工装,已经被她浆洗的掉了颜色,有些发白。平常穿一双猪皮皮鞋,上班时、回家后就换上自己做的方口布鞋,用她的话说这样舒服!
她并不理会被人挖苦“抠门”,“勤俭”已经融入了她的血液,不但体现在一个个细节上,更多体现在对孩子们的教育上,体现在“勤俭持家”的优良家风上。
按老话说:左眼跳生财,右眼跳生灾。
今天,奚雨菲从早上开始就觉着右眼睛跳,眼皮不断抽搐,使她心烦意乱,上班路上心里一直打鼓:“千万别有事,千万别有......”
然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下午刚上班就有个密名电话打到厂值班室,指名道姓的找奚雨菲。
这个电话告诉她一个惊诧万分的消息,开始她并不相信,等到把电话打到邻居孙喜娟家里求证后,才确认自己家正被法院查封。
听到这个消息,奚雨菲吓得目瞪口呆,放下电话失魂落魄的坐在值班室门口,一直等到中班休息的铃声响起,她才缓过神儿来。清醒后,她首先想起自己一双儿女,怕孩子们出现意外,慌忙起身给孙喜娟家挂了电话,央求邻居给孩子们捎个口信。
打完电话,想到自此始全家人已无落脚之处,又急忙向厂子里请了假,骑着自行车慌慌张张去找小叔子,奚雨菲满以为姬东卫能给想个妥善的处理办法,谁知道当她说完家里情况后,只得到小叔子的唉声叹气,这个老实巴交的村委会计瞒着老婆,把自家磨坊钥匙给了大嫂,还不放心的叮嘱:注意别让政府找过来,注意防火、防盗,注意......
小叔子再不济也是亲戚,小磨坊再破旧也算是个窝儿,总比睡马路强!
奚雨菲没有多想,噙泪接过钥匙后就开始忙活,劈柴、生火、打扫房间.......把落脚的地方收拾停当,顾不上擦干汗水,静静的依靠在院门口老榆树旁等待,直到视线中出现儿子的身影,她的心里才稍稍踏实了一些。
现在,奚雨菲依旧站在门口的老榆树旁,看着儿子身影在309国道转弯的地方消失,不禁又担心起来,她也不知道担心什么,只觉得紧张、不踏实:“孩子一会儿就回来,孩子一会儿就回来.......”她嘴里念叨着返身走回了院子。
奚雨菲缓步走回厨房,仔细打量整个房间,目光最后落在房间的东南角。
那里放着两个编织袋,她走过去掀开编织袋上的塑料布,解开束扎袋口的鞋带儿,里面露出了两床铺盖,看见这些,她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毫不迟疑的把铺盖从编织袋里取出,肩扛手提走到院子里,从铺盖上抖落的尘土像一场小型沙尘暴,呛得她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喷嚏过后,她又把铺盖搬回房间。
房间里只有一张几欲散架的单人床,铺盖放到床上,她弯腰从床下抽出两把条凳,比划着放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又把一个拆下的门板支到分开放置的条凳上,紧接着又从门后抽出几条麻袋,均匀铺在门板上,最后铺上一床铺盖,这就算女儿或者自己的床铺了。
这个房间睡了母女,剩下的男丁就只能到隔壁房间安家了。奚雨菲拿起剩下的一床被褥,走出这间走进隔壁。隔壁就是堆放粮食的仓房,虽然地方不大,但在墙和粮垛之间总算还有一片空地。于是,就地取材,从粮垛上搬下几条麻袋铺在空地上,然后铺上褥子用手按了按,感觉褥子下面有些单薄,赶紧又加铺了几条麻袋,这才满意的走回厨房,焦急的等待孩子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