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天 我儿子是斗士,一生下来就是

类别:其他 作者:幸无惧字数:2000更新时间:22/08/10 18:35:11
七月五日星期六,第三十八天

黑人护士,不知其名,扎了一头数十根细细长长的小辫子。

血氧总是下降,我一直盯着屏幕,看着即时变化的几个数字,心力交瘁。不敢求做袋鼠抱,只求屏幕上的指标快点恢复平稳。

他左手摸摸肚子,摸摸胸口,摸摸下巴,右手扶着氧气管接头;眼睛睁开了,闭上,又睁开,又闭上,像黎明前的星星,暗淡无光。再睁开,无力地看我一眼。

妈妈,我难受,妈妈,救救我……

我心如刀绞。

※※※※※※※※※※※※※※

小牛睡着了。

护士说,明天要在母乳里添加蛋白质,同时拔掉静脉针头。

不能袋鼠抱,有了空闲时间,我去外面走廊上的饮水机接水喝,赫然见上面贴了一张纸“暂停使用”。拐到休息室边的饮水龙头接了一杯水,瓜达鲁普一个人坐在休息室看手机。

“杰姆斯妈妈,你还好吗?”

我含糊地打了个手势,坐在她身边。

“这是卡洛斯吗?”

她把手机伸到我眼前,一张张给我翻看卡洛斯的照片。

“卡洛斯是几月份生的?”

“去年十二月。”

瓜达鲁普从去年十二月就天天跑医院,想想去年冬天的暴雪,那个风,那个冷,我比她运气好多了。

二十三周的贝比,是不是达到了早产的极限,要面临多少问题啊!卡洛斯已经做了多次手术,马上还要做一个手术。瓜达鲁普的压力比我们大,她强悍地坚持到今天。

“他有‘赫尼亚’。”瓜达鲁普说。我一脸茫然。“我给你看——”她指头在手机上滑动,一幅幅照片闪过,最后定格在小卡洛斯光溜溜的身体上。瓜达鲁普两根指头向外一抹,放大照片,我看见卡洛斯肿大的小**。这……应该是疝气吧?依稀记得以前一位朋友的孩子得过。

“杰姆斯今天怎么样?”她问道。

我叹一口气:“常有de-set,今天连奶也停了。”

“最近卡洛斯睡觉时也有呼吸停止的现象。”她说。我有些惊讶了,我以为卡洛斯已经过了危险期,他的监视器上很少有红灯警报。

“他做完手术也要停奶,做手术要输液,手术以后好几天不会给奶吃的。”卡洛斯早就用瓶子吃奶,然而,每做一次手术,上呼吸机、埋入静脉针头、插入胃管等等,这些都要重来一遍。瓜达鲁普已经处变不惊了。

“你很坚强,我佩服你。”我由衷地说。

她却说:“我为你骄傲,你刚来的时候很悲伤,但是你挺过来了。”听她这么说我很羞愧,一时间鼻子又酸眼睛又湿了。

“那——是什么原因导致你的早产?”想来我现在问她这个问题,她应该不会觉得唐突。

“宫颈提前打开了。上一次怀孕,十九周就流产了;这一次十七周宫颈缩短,做了宫颈缝合术,结果到二十三周,宫颈还是全开了,医生告诉我没办法了。我跟医生说,你他妈的给我滚到一边去……孩子生下来有心跳,难道我能说,让我的贝比死吧,不能!我要救活他!”

不知何时,保罗也出来了,在一旁默默听着。当瓜达鲁普说她做了宫颈缝合时,我看保罗一眼。

宫颈缝合没用?即使做了仍旧会早产?

怎么没有用?!推迟了早产时间,没有缝合后延迟的这几周,也许就没有卡洛斯;即使早产,晚一周,晚一天,带来的后果都不一样。

如果我没有听犹太女医生的话,坚持一怀孕就做宫颈缝合,或者坚持找一个肯为我宫颈缝合的医生,也许今天小牛的状况会完全不一样。

哪怕多为他争取一周呢!二十七周是分界线,在没有保温箱和呼吸机的从前,二十七周的早产儿也有生存下来的,因为七月儿自身已经初步具备存活条件。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在我听说姜华南京表妹的故事前,我以为只有早产一个月的孩子能活下来。

百感交集。

后悔已经没用了,当时患得患失就怕顾此失彼。做宫颈缝合手术是有风险的,尽管有90%的成功率,谁知那10%会谁的头上。我看到网上的案例报告,有一位孕妇刚做完缝合术就流产了。

人总是想趋利避害,但又如何预知后果,知道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趋哪个利、避哪个害呢?

内疚将是一只蜷缩在我心中某个角落的小虫子,时不时爬出来啃噬我的心,在我这一辈子里。

瓜达鲁普心中有那一只小虫吗?

把虫子赶走吧,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做——拯救贝比,拯救我们早到的天使。

瓜达鲁普几乎成为尼克由的编外护士,也是久病成医的早产儿专家。我问她,卡洛斯有没有脑出血?她说有的,两侧都是三级,不过现在淤血已经消失了。

我黯然:“杰姆斯是四级。”

她又翻出手机照片,一位妈妈和推车里的贝比,看起来妈妈快乐,贝比健康:“这个贝比也是四级脑出血,他在你来之前出院的。这是他妈妈刚发给我的。”

看着照片心下稍许宽慰,我也会有那么一天吗?

“可是杰姆斯头大,又大又长,好像不太正常。”我又说。

“那大概是因为呼吸机,通气呼吸机往里面送气,贝比的头软,会有影响。卡洛斯以前头也长。”她说。卡洛斯的头确实有点长,但是小牛的脸小,更显得头长且大。

“我现在要进去告诉卡洛斯,”瓜达鲁普费力地站起身,“我的儿子是斗士,他一生下来就是斗士,我永远以他为豪。”

半美国化的瓜达鲁普的心理跟我不一样,我是非常地不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