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天 仿佛泥做的小人瘫在绿布上

类别:其他 作者:幸无惧字数:1920更新时间:22/08/10 18:35:21
七月二十五日星期五,第五十八天

手术日。

最近总睡不踏实,常常早上五六点就醒了,换到沙发上才能再睡一会,有一次醒了再睡不着,干脆起来泵奶。

今早六点醒一次,七点醒一次,最后醒来是八点半。我应该十点到医院,急着泵完奶,随便胡撸一下算是刷牙洗脸,五分钟吃完早饭就去赶车,两趟车都没太等,9:55到达尼克由。

小牛已经全副武装,小帽子没了,又恢复到有创呼吸,埋了预置针,输液杆、有创呼吸机的监视器都回来了,这阵势令我悚然。

毕竟是手术,再小也是手术。昨天杨医生说不会疼,再不疼也要切一刀。

护士洁思迈。

10:15,洁思迈让我回避,医生来巡诊了。我到休息室坐着,困得很,靠在沙发扶手上几乎睡着,朦胧中听见黄灯警报,柔和的“当——当——当——”声,睁眼看见医生们推着一个运输婴儿的保温箱往外走,保温箱里有监视器,黄灯正闪烁。我痴痴傻傻本能地站起来跟了上去,护士伊萨贝拉赶上来说:“不是你的贝比。”我这才注意后面跟着一男一女犹太父母。

等到十一点还没动静,正好护士奥莉维亚出来,我问她医生还在查房吗,她说,已经查完b房间了。我等不及护士叫我,径自进去,“哼哈”一将已在那里,还有几位其他医生,运输保温箱也推来了,忙着连接设备的管线。

麻醉师下来了,他是一个干瘦、和气的小老头,穿着绿衣,戴着一顶滑稽的医生帽,前端绿布像《红楼梦》里贾母的抹额一样,拢住他稀疏的黄头发,头顶部分是透明塑料布。

麻醉师先跟我用中文说“你好”,我是某某医生,又问你叫什么名字,然后改口英文:“我会说的中文就这么多。”接着掏出手机给我放了一段视频,是个六七岁的白人小女孩边弹钢琴边用中文唱《茉莉花》。他说这是他的女儿,问我知道这首歌吗。我说:“中国人都知道这首歌,你女儿唱得太棒了,完美的发音。”我不是奉承他,如果只听声音,我真以为是个中国女孩在唱歌。

他很高兴,收起手机,说:“别担心,我们会照管好你的贝比。”

“有你在,我不会担心的。”我说,下意识地摸摸嘴,嘴角已经长出一个大泡。

一切准备就绪,护士和医生们推着运输保温箱走了,麻醉师请我在休息室等,我想在手术室外面等。跟到四楼,一出电梯,右手边就是手术室大门。麻醉师说,就是这儿啦,放心吧。我说谢谢。他用生硬的中文回答:“不客气。”

大门关上。一个尼克由医生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去。手术室门口就是电梯过道,连站的地方都没有,我想下去也好,趁机泵奶吧。

十一点半开始泵奶,还差两分钟结束,忽然听见麻醉师朗朗的笑声,他在跟护士开玩笑:“我太想你们了,所以赶快回来了。”我一看表,12:10,这么快?!急忙收拾起泵奶器,好给医生护士腾地方。护士又让我回避了。

我站在走道的小圆窗外向里看。医生们很快离开,护士忙着连接管线。安置妥当,洁思迈隔着圆窗对我招手。

小牛沉沉地睡着,眼睛紧闭,小嘴微张,身下垫了一块醒目的绿布,大概是手术后的标志。没了帽子,长长的脑袋光着,额角密布的血管显露出来。氧气管插进鼻孔,两条胶布在脸上交叉固定住管子,猛一看,像扑克牌里大猫咧到耳根的嘴巴一样狰狞。

他不是在睡觉,而是尚未从手术后的麻醉醒来。他又变成一大堆管线连接着的小小**,没有色彩,没有声息,仿佛泥做的小人瘫在绿布上,太阳一晒,风一吹,他就会化作一堆泥土。

这情景我无法面对无法承受,我只想逃,却像化石一样僵立在保温箱前。

半晌我才发现手上还攥着两瓶新泵出的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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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醉师在使用“护士岛”的电脑,我洗完泵奶用具,他过来做了个ok手势:“一切顺利。”冷不丁又问:“你说英文吗?”

我好诧异:“是的,我说英文。”他一拍脑门:“对不起,我忘了,我只记得跟你说过中文。”

他很是得意他会说的那几句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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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牛闭眼躺着一动不动。疼吗?难受吗?你像我那时一样对麻醉有不良反应吗?

预置针埋在脚上,手上已经有了预置针,脚上又埋了一个。胶膜下有血水残迹,千万不要漏啊,不然你又要挨上一针。

睡吧,睡吧,睡着了你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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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几次de-set,护士们几次增加了供氧量。当洁思迈出去时,尖锐的红灯响起,血氧低落,长时间难以恢复,挠脚丫、揉后背都没用。伊萨贝拉果断地做了吸痰,吸出鼻子和喉咙里的粘液,琳达在一旁帮忙照看。保罗两点来时,大家仍在忙碌。

洁思迈回来不禁愕然:“怎么啦?我只是去了一趟洗手间。”

伊萨贝拉对小牛说:“向你保证,我们以后再也不让她上洗手间了。”

小牛的手动了动,中指勾住手背上预置针的管线。伊萨贝拉笑:“哇——噢,坏小子,他对我竖中指呢。”

伊莎贝拉,谢谢你的玩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