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天 在我不知道时,他已经做了

类别:其他 作者:幸无惧字数:2377更新时间:22/08/10 18:35:33
八月二十日星期三,第八十四天

进了医院大厅,我没有直接左拐往尼克由方向去,鬼使神差突然想回三楼病房。以前放在楼上冻箱的奶,仍在那里吗,还是已经送到楼下了?那是初乳,比后来的奶珍贵多了。冻奶应该三个月内用掉,不用马上就要作废了。

我站在电梯前,一下就看见等电梯人群里的阿塔拉医生,如见家人,真想上去拥抱他。去年一月,我经历了生离死别的重创后,再回去看曼哈顿长老会医院的钟医生,也是如见亲人,泪如雨下。

一时间却有些尴尬,不知道跟他说些什么,僵硬地跟他进了电梯——他是把我从血泊中救回来的人,是把小牛从险情中救回的人,也是小牛在这世界上看见的第一个人,此时我能跟他说什么,谢谢?还是你好?千言万语化作了沉默。

他以“医者父母心”的态度关切地询问小牛最近的状况,我淡淡地说可能要做“向特”手术。如他说的,我必须面对,必须坚强,我算坚强吗?我算尽职了吗?

他应该知道的,我听司彤乐说过,他多次来看小牛,有一次还向护士打听我们几时在,想跟我们聊聊。

我想问他自己孩子的状况,想向他打听妇产科护士简妮,都是无从说起的凌乱闷塞。

他问我要去哪里,我说去三楼妇产科病房,不过不太记得怎么走了。他一摆头:“跟我走。”

我跟他来到三楼,他把我引见给一位女负责人就离开了。我问起冻奶,她问我是什么时候住院的,我说了大概日期,她露出惊讶的表情:“那是很久以前了,我们不会把奶放这么久的,早就送下去了。”

“是吧,是有人专管这件事吧?”我都觉得自己荒唐,真多此一举,要问的话早该来问。

不,今天进了医院灵光一闪,才没有直接去尼克由,不然就会跟阿塔拉医生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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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雪莉。

身高40公分,体重2460克,相当于5磅7盎司。

一进b房间,赫然见到保温箱旁架起了一台监视器,上面一排排不断流出类似心电图的波纹,右下角显示的是保温箱现场视频。白色小帽子顶上被剪断,机器里伸出宽宽的彩色条带,连到他头上,十分吓人。

干什么用的?不是好征兆。

惴惴不安等护士来。保温箱上盖着的布单被撩起来叠放在箱顶。平时为了保护贝比的眼睛,布单总是垂下来挡住来自天花板的灯光。我过去把布单放下来。

雪莉来了,告诉我昨天夜班护士看见贝比有反常的动作。“什么反常的动作?”我盯着她问,暴风雪后哪怕一阵微风我都经不起了。她比划了一下,右胳膊反复抬起,然后右腿反复抬起,“我没有亲眼看到,但大致是这样。”

我看见过他手臂和腿有时会连续轻微地颤抖,可能是肌张力高所致,不知算不算反常。

“医生怀疑他有赛尔瑟,所以给他做eeg检查。”雪莉指了指机器,又去把我放下的布单撩起,“医生想看到他的状况,不可以挡住保温箱。”(注,eeg全称为electroencephalogram ,即脑电图,将细小扁平的金属电极通过电线连接到头皮上,跟踪并记录脑电波模式,用于评估大脑中的脑电波活动,可以帮助检测相关的潜在问题。)

“你知道赛尔瑟吗?”雪莉看出我霜打了一般,问我。

“不知道,怎么拼的?”我拿出纸笔准备记下来。

“s-e-i-z-u--……”她还没说完我就明白了,是seizure,癫痫,癫痫病人会有不可自控的抽搐。

我想起来了,关于他平常手脚的小幅度抖动,有护士说是因为贝比神经发育尚未完善,不能很好地控制肢体,慢慢长大就好了。如果还是那种小抖动,夜班护士应该不会那么紧张。这次真的不一样吗?

三点钟,雪莉按停了机器,摘下小帽子。小帽子下覆盖了一层纱布,纱布下面是一堆带小夹子的传感器,分别夹在头发的不同部位,头发上涂满了像发蜡一样黏糊糊的白色油膏。传感器摘掉后,雪莉用纱布一点一点揩去油膏,我也动手擦拭起来。

费了很长时间才清理完毕。然后,雪莉给他换新的小白帽、“小胡子”和“小烟囱”,一边做一边说:“今天要给他放picc line。”(注,picc line:peripherally inserted central catheters,经外周静脉置入中心静脉导管)

“picc line和预置针有什么区别?”我问。

“picc line从手臂进去,进得很深,一直要到靠近心脏的位置,可以保留35天。”雪莉用指尖顺着胳膊划到胸前,很专业地回答。

我大惊,那不是跟向特里的管子一样了吗!向特让我不能忍受的是引流管从身体里穿过,从耳朵下来一直到延伸到肚脐附近,这么长的距离孩子怎么忍受得了!

我问雪莉picc line管子是软的,如何放进去?她措辞谨慎地说:“在超声波引导下,先用针扎进去,然后顺着血管,慢慢地、慢慢地、一点点推进去,最后用x光确认管子放在正确的位置。”

“是你做吗?还是医生做?”

“不,护士不能做,是医生来做。”

我问雪莉杰姆斯以前放过picc line吗,她说一定放过,你们以前签过同意书吧。我印象中有护士提及他有picc line,我以为那是预置针(iv)的另一种叫法。但我没有签过字,大概那时我还在病房。

瓜达鲁普以前提过卡洛斯要放picc line。长期住尼克由的贝比肯定都放过picc line,而且会不止一次。

“用预置针不行吗,一定要用picc line吗?”即使以前放过,我还是担心。

“预置针经常会泄漏或者堵塞,会引起感染,如果他长期需要输入药物,还是picc line比较好。”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做了!向特要在头皮下埋一个皮囊,他已经做过“水库”;要将管子在皮下穿过身体,他做了比穿过皮下更高难的穿过血管的picc  line。他都已经做了!!!

保罗来了,我问他知不知道seizure的事,他说昨晚护士跟他说了,他怕我着急,没跟我说。

“如果有seisure,会怎么样?”我铁青着脸问他。

“那就表明大脑有损伤。”他铁青着脸回答。

我全身冰凉,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