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天 只要孩子好了就一好百好

类别:其他 作者:幸无惧字数:2387更新时间:22/08/10 18:35:43
九月八日星期一,第一百〇三天

妈一周买两次菜,回来炖一次猪蹄汤、一次乌鸡汤。中午只有我们俩人在家,我吃肉喝汤,她经常一碗素面或速冻饺子就打发了。

按她在国内的习惯,午饭是正餐,晚饭简单。如果保罗晚上不回来吃饭,晚上我们俩就清汤寡水凑合。

我天天要泵奶,吃得不好奶量就下降,吃得多吃得好奶量就上升。我也不希望妈自己吃饭瞎对付,冰箱里一盒香肠直到长毛她也不吃,冻箱里羊肉说了几天要做仍没化冻。

“亏的是自己女儿,要是儿媳妇,心里不知怎么想了。”我说。妈本来就不喜欢做饭,尽管逢年过节她也能做出一桌美味佳肴,但她从来没把做饭看作一种乐趣。

“小时候,我们家包饺子时只放一点点儿肉,我就特生气。”爱神曾跟我这么说,人人都有一本忆苦思甜帐。她现在包饺子肉菜对半,不但放猪肉,还要放鱼肉。

我小时候很讨厌看见回锅肉,总觉得大人们不想切生肉才把肉煮熟了做回锅肉。回锅也回得潦草,潎淡干巴,除了一点豆瓣酱没放别的。为什么不做鱼香肉丝?

我最痛恨的食物是面疙瘩,一碗糊糊汤里一堆又厚又大块的面疙瘩,只有土豆为配菜,花椒为佐料。我八、九岁就发誓以后我家餐桌上永远不能出现面疙瘩这个东西。非常感谢,妈还没给我做面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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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肯尼亚。

优优睡得正香,两手摆了个新疆舞 “绕腕立掌”的手势,过一会儿,又变成舒服的“投降”。看惯了他带小帽子的样子,对他不戴帽子的模样还不太适应,头像一只小冬瓜,五官也不像原来那么小巧精致,觉得好像换了一个贝比,更像地主家的儿子了,还是个肥头大耳的丑儿子。

地主家肥头大耳的丑儿子我也要了。

午饭时代班的是黑着脸的大妈普丽西拉。庞好奇地问她是哪里人,她身经百问沉着地回答:“我是印度人,但是人们不相信我,以为我是菲律宾人。”

我一直以为她是中美洲人,有一次她在b房间转悠着要找一个会说西班牙语的,我纳闷难道你自己不会说西班牙语吗?现在她这么一说,倒觉得她有些像印度人,那脸型,那弯曲的头发在脑后盘出的“小面包”,还有说话打卷的舌头——让我经常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活脱脱一个印度电影里的大婶。

普丽西拉对我说:“你不需要工作,你丈夫是律师,赚大钱!我以前见过一个律师,他只给我十五分钟,露了个脸,只让我跟他说了声‘哈罗’,就收了我二百多元。”

对这个问题,我跟她一样也身经百战,无奈地说:“我先生跟你们一样,是工薪族,不是收律师费过活的。”

肯尼亚回来,普丽西拉向她汇报了代班期间的情况:一切正常,没有意外。

肯尼亚坐下,跟我聊了些让我难受的事。她问我为什么早产,我告诉了她,特别提到库瓦医生拒绝给我在孕早期做宫颈缝合,理由是她不做没必要的事。

肯尼亚说:“如果你的医生推荐你看高危医生,那么她应该听取意见,有一种测试可以验证究竟需不需要做缝合。”

没有,没做过任何测试。

“我们这家医院会想方设法保证孕期安全,这里让孕妇保胎保很长时间。”肯尼亚说:“这个区有很多哈希德犹太人,他们把孩子视作生命。”

我受到震动,难过极了,自责极了,我没有把孩子视作生命吗?我怎么找不到一个愿意做宫颈缝合医生?我太对不起孩子了。

由我信任的钟医生推荐了西奈山医院的高危医生库瓦,那里的妇产科是全纽约数一数二的,库瓦在病人中口碑极好,出过专著,被杂志、电视采访过。

库瓦是个小个子犹太女人,四十多岁,大眼睛尖下巴,涂着绿色的指甲油,穿蕾丝透视装,时尚讲究又精明能干。在我初见医生的“蜜月期”,除了愿意相信媒体所传她的高超医术,也只有相信了。

西奈山医院的许多部门分布在中央公园周围,可以想见他们的病人是些什么人。他们的医生也不同凡响,除了绿指甲蕾丝装,还有朋克头——从年轻时就前卫至今的范儿。见过库瓦几次后,后面的b超检查都是朋克头医生负责我。

我第二次见库瓦医生时,她拿出文件让我签字,其中一份是捐献胎盘以供研究使用,虽然是任选项目,但是我感觉到库瓦目光的压力,我在她“随你怎么选,看你选不选”的逼视下,打了勾。

她拒绝了宫颈缝合。到第六个月,朋克头医生看了b超报告,说宫颈缩短速度太快,“太晚了,不能做宫颈缝合。”我那时的心情跟瓜达鲁普一样,只想跟医生说“你他妈的给我滚到一边去”,如果手边有枪,我会拔出枪来对着医生的脸开火。

也许,迈蒙尼德这家上不了全美好医院排行榜的普通社区医院,因为处于高生育率的犹太人区和华人区,积累了更多的经验,培养了更优秀的医生,更懂得为普通人服务。最起码,他们妇产科、尼克由的工作和服务是相当完善和成熟的。

将来我怎么跟优优说?对不起,孩子,妈妈选错了医院?

且慢,且慢!我问肯尼亚:“瓜达鲁普第二次怀孕是十七周才做的宫颈缝合,二十三周还是早产了,她也没有一开始做缝合。尼克由这么多双胞胎早产,他们的妈妈都做了宫颈缝合吗?”

肯尼亚没有回答我,她回答不了。在医疗诉讼中,关于怀孕和生产的诉讼是最多的,很难界定是医生的失误还是上帝的失误。

肯尼亚转而说:“我的一位朋友流产多次,后来做了一种手术,像剖腹产一样打开肚子,放进一个环托,那东西就永远留在那里,比宫颈缝合有效,我朋友最后足月生下孩子。”

我万分沮丧,如果早一点有人告诉我这些,赴汤蹈火我也会去做这个手术,为了孩子的一生,打开肚子算什么,打开心脏、打开头颅都可以。

信息,信息就是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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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安娜的贝比似乎好些了。保罗说玛丽安娜告诉他,孩子又有小便了,她也有了笑模样。我在公车上想起她就流泪,不仅是为玛丽安娜,更是为了那个躺在保温箱的小生命,那么弱小,那么无助,为了活下来还在顽强地挣扎,像优优当初一样。而,能不能坚持到底,谁也无法预测。

看到玛丽安娜时我说不出什么安慰话,只能送上最好的祝愿,在夜里为她们祈祷。我知道,跟她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要孩子好了就一好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