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天 我几乎忘了头上的星空

类别:其他 作者:幸无惧字数:1927更新时间:22/08/10 18:35:45
九月十一日星期四,第一百〇六天

昨天马普洱建议我们应该给孩子买个摇摇秋千(bouncer,也译作秋千摇椅、电动摇椅):“他不应该总是仰面朝天地躺着,应该让他坐起来,看看周围世界。”

她提醒了我,我期待优优坐进摇摇秋千由来已久,以前看见别的贝比美滋滋地在摇摇秋千一颠一颤晃晃荡荡,悠哉悠哉听着音乐,羡慕极了。摇摇秋千可以无需外力,孩子躺坐在里面,一举一动都是原动力,等于自己摇自己。醒着的时候,一动头、一拱肩、一蹬腿、一扭身子,摇摇秋千都会轻微摇摆,让他玩得高兴;困了的时候,按下开关,摇椅舒缓的震动又可以催他入眠。

早就想着,只要优优一搬进摇篮,就替他申请个摇摇秋千,结果忙于喂奶训练,给忘了。

家里肯定要买一个。在尼克由找谁申请呢?

今天一到医院,看见a房间门口赫然放了一只摇摇秋千,喜出望外,马上把它推进去。

摇摇秋千不是医院专用设备,底座小,直接放在地上不安全,尼克由的摇摇秋千是绑在我以前袋鼠抱时坐的那种摇椅上,这样绝不会有人因疏忽撞上或碰翻。但是这样一个大摇椅推进a房间,我几乎没有坐的地方了。

在摇摇秋千铺上几层布单以防呕吐,把他放上去,系好安全带,再盖上几层布单,把他裹得像刚从蛋壳里冒头的鸡雏。

优优还不知道摇摇秋千的神奇,半躺在“壳”里一动不动,我按下“微摇”键,他睡着了,安稳地睡了几个小时。

这时候的他,像丝绒礼品盒里的人参果娃娃,眼、鼻、口、耳好似是在光滑的水果上套模长出来的,浅浅的,憨憨的,却端正安宁,活像一尊小佛。

他醒来时,我摸他手心有汗,把布单拉到腋下,他两只手规规矩矩放在外面,和尚衫的袖口整整齐齐卷在腕上,两颊含笑,眼神平静,小嘴微抿,连双下巴都老老实实遵循着单下巴的弧度。

真是乖啊!我都能想象到你在幼儿园乖乖地“排排坐吃果果”的样子,你会是举世无双的乖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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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肯尼亚 。a房间狭仄,我与护士两人相对,不聊天倒奇怪了——她也算爱说话的。

她说:“我自己也是早产儿,早产了两个多月。”哟!我不由得再次打量她一眼,她浓眉大眼,一头茂密微卷的黑发,前额发梢挑染为红色;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可以去作牙膏广告——看起来高大健康,没有异于常人的地方。

“瓜达鲁普应该去读护士专业,她还年轻,可以去上学。”肯尼亚继续说,“几年以前这里有个孩子是26周早产儿,最后妈妈变成了尼克由的护士。尼克由的护士中,本人是早产儿的比家里有早产儿的还要多。”

原来尼克由挑选护士还有这样一个参考标准,我真要为上层管理者击掌叫好了。

喂奶时优优吃得不多,我喂了十来分钟,奶瓶里不见少。肯尼亚接过去,自信地说:“我能让他再吃下去一点。”像推磨一样,轻轻推着优优的身体,围绕着假想的轴心画圆圈:“这样他可以打出嗝来。”果然一会儿嘴里就冒出个小嗝。肯尼亚在他嘴里转动奶嘴,让他又吃了一些:“有时候刮刮下巴和喉咙,可以刺激吞咽。”

好歹吃下去45毫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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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房间消息闭塞,不知道其他房间的详情。但昨天听闻玛丽安娜的贝比有小便,感觉有希望了。今天下午,医生们围着b8床位做手术,b9和b10优优的老家都空着,几截屏风拼起来围到了b10,我看见媞克瓦和其他人踮着脚尖往里看。

能做手术就是有的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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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理王老先生的文稿时,我发现几篇有意思的文章,其中一篇是《孟子休妻——携哥大之花鲁德华去问林语堂》。

老先生以前也是倜傥之人,曾带着一位当过英航空姐的前哥伦比亚大学数学系系花鲁德华小姐去听林语堂的演讲。当林语堂盛赞孟子,称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像孟子那样的人,王先生在台下提出了异议。

王先生以林语堂所写的《孟子休妻》剧本为依据,批评孟子是个只会跟着孔子照瓢画葫芦的迂腐书生,为学孔子周游列国,不惜休了自己贤良的妻子。“你怎么可以建议你的女儿嫁给孟子那样无情无意、食古不化的书呆子?”三百多位名校师生云集的会场鸦雀无声,静听这位名不见经传、有佳人相伴的中年人质问大师。

林语堂先生不但没有恼怒,反而笑着起立与鲁德华小姐和王先生握手:“请二位下周六到舍下吃饭。”

那大约是四十多前的事了,在林语堂先生去世的前几年,彼时他已是功成名就、著作等身,却还能对不同意见者宽宏大量待之以礼;王先生受传统文化教育,走过半个地球,历经人间冷暖,还是个性情中人,不以读圣贤书做学问求功名为人生终极目标,越老越回归本真,不忘初心。

我从来没有读过林语堂的书,却在这里跟他与王先生碰撞在一起。在这一天天往来于尼克由的日子,我几乎忘了思考,忘了头上浩瀚灿烂的星空和内心的崇高道德法则。

不是我在帮助王先生,而是他在用他的方式帮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