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天 即使要与医生斗争,也在所不惜

类别:其他 作者:幸无惧字数:2187更新时间:22/08/10 18:35:51
九月二十日星期六,第一百一十五天

昨晚印度女医生与两三个小医生来谈下一次手术的事。先前医生们各有说词,两次说在回家前做手术,两次又说要早点做,以防孩子状况有反复……众口不一,莫衷一是。

如果只做疝气手术,那很简单,但牵涉到g-tube手术,就比较麻烦。有医生说,最好两个手术一起做,少一次麻醉;另有医生说,不要一起做,分开做更好。

印度女医生说下周二做疝气手术,提到除g-tube外另一个选择,让我们把喂奶机带回家,训练我们插胃管,我们自己使用喂奶机。我听了瞠目结舌,让我们自己往小贝比肚子里插一尺长的胃管?!

她的话让我心神不宁,晚上回家在犹太社区错过了一个街口,迷了路。

今天拿定主意要向医生问清楚:

1、是不是一定要装g-tube?优优刚刚开始吃奶瓶,虽然吃得慢,但并不是完全不会吸吮吞咽,为什么一定要装g-tube?

2、他是不是下周出院?如果不是,为什么赶着做疝气手术?据有的医生说,当贝比状况具备了出院的可能时,才安排疝气手术,手术后一周就可以出院。

3、本来要给他三周时间训练吃奶瓶,现在还不到两周,为什么就决定了g-tube的手术时间?

今天的护士是帕梅拉,我曾把她的名字跟普丽西拉搞混。虽然名字、年龄相似,但人却相去甚远,帕梅拉是个风韵犹存的迟暮美人,面容清秀,身姿婀娜,姜黄的头发清汤挂面地垂在后背,背影犹如一个妙龄少女。她的五官也无可挑剔,只是曾经顾盼生辉的明眸四周生出了细密的皱纹。她的脸庞瘦削,像琳达,不过琳达的脸坦然地老去,而她的脸却不甘心青春小鸟一去不复返,依靠涂脂抹粉、描眉画目顽强地与岁月抗争。

有一次我听她说她妈妈是波多黎各人,从她的相貌、肤色、发色上可以猜想,她的另一半血统应该来自盎格鲁撒克逊。她的性格却更倾向于热情冲动的西班牙(波多黎各人多是西班牙后裔),护士们一向不介入手术的安排,她却一定要跟我论个是非。

“你不想让他装g-tube,如果他一直不能吃奶怎么办?”

“他上周二才开始练习吃奶瓶,没试过怎么知道他不能自己吃奶?为什么要下周做手术,他下周又不出院!即使要装g-tube,等他出院前做疝气手术一起做不行吗?”

帕梅拉充耳不闻,连连问我:“他不是普通的贝比,他是早产儿,如果他一直不能吃奶,你们愿意在医院一直呆下去?这不是正常的生活,你不愿意早点把他带回家吗?”她低下头,眼睛直视着我,好像一个法官要辨别证人证言的真伪。

我坚决地反驳:“我当然愿意把他早点带回家,越早越好。我没有把他跟正常的贝比相比,我只把他跟他同孕周的贝比相比,二十五、二十六周的贝比应该用多长时间来练习吃奶?为什么不多给他一些时间,给他比正常贝比多一点的时间?”

“可他不仅是早产儿,他还有别的问题。”帕梅拉可不想放弃她的立场。

“什么别的问题?”我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她说出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来。

“他有‘向特’。”

当头一棒击中了我,不是新问题,却是最大的问题,我怎么忘了他有向特,悲从中来,眼泪盈眶:“是的,他有向特,他是早产儿,他生下来就住在医院,已经做了两次手术,还要再做别的手术……为什么不能多等一点时间,看他是不是真的需要做g-tube?为什么他要做那么多手术……”

保罗在旁边默默无语,大多数美国人与其说相信医生,相信专业人士,不如说懒得自己动脑筋,而那些不轻易相信医生的美国人,一旦动起脑筋琢磨起事来,并不比中国人更让医生省心。保罗属于前者,但此时,他也小声地表明了态度:“我认为现在并不是决定g-tube是否必要的最好时间。”

帕梅拉不为所动,仍要试图说服我们,她血液中的盎格鲁萨克逊式理性和冷静坚持着:“他已经在医院一百多天了,保险公司不会允许他继续留在医院练习吃奶的。有了g-tube,他可以获得更多的营养,长得更快,长得更好。”

更好个鬼!通过管道灌进去的营养,怎么能跟自己嘴吃进去的营养相比!我父亲生病后的最后一年是通过鼻饲进食,最后拖得皮包骨头。

我知道跟她辩论不出什么结果,辩论出高低对错又怎么样,她不是医生,不负责做最后决定。我起身出了尼克由,去洗手间。

在洗手间里我没法让我的眼泪停下,“他有向特”、“他有向特”、“他有向特”……如同狰狞的魔鬼邪恶的诅咒一遍一遍在我耳边回响。

回到尼克由,在走廊水池洗手,眼泪仍串珠一样滴落。这时有人轻碰我的手臂:“我要回去了,明天再见。”

我转过头,是印度双胞胎的妈妈坎姆,她看见我满脸的泪水 ,一惊:“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能抽泣着摇头。她理解地说:“放松点,会好的……”她家里有一个两岁的女儿,新生的双胞胎都在尼克由,一个在摇篮,一个仍在保温箱,几次有险情,我从来没看见她哭过、沮丧过、绝望过。

这时两个亚裔老护士经过,也关切地过来问我:“妈咪你没事吧?是贝比有什么情况吗?”我倒退着靠在走廊的墙上,擦泪,擦鼻子,摇头。我能说什么?

回到房间,还得面对帕梅拉,还得若无其事地继续呆在这里。

优优睡得香甜,睡梦中在笑,眼睛闭着、嘴巴抿着,好像表情包一样,脸上横着三条欢喜的直线。下一分钟却噘嘴了,下唇在下巴上弯出了小小的月牙泉。过两分钟他又哭起来,闭眼无泪,小脸涨红,悲愤满腔。今天包了蜡烛包,我把他囫囵抱出来,他立刻不哭了,安安稳稳睡在我臂弯里。

放心吧,我会保护你,即使像马普洱说的,要与医生“斗争”,我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