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大姐之一:风雪惊魂(上)

类别:其他 作者:幸无惧字数:3231更新时间:22/08/10 18:35:53
昨天的天气预报说今天有暴雪,早上起来时天空却像要放晴。

午后,天色转向阴沉,云幕低垂。公司通知大家大雪将至,可以提前下班。周五下午的气氛本来就有些松怠,通知一下,便陆陆续续有人离开。

安平抬头张望一圈,大办公室的各个小隔间已经空了,只有主任的身影还在他办公室晃动。

安平不久前才得到这份工作,现在仍在三个月内的试用期。自从工作第一天,她就没有正点下过班,少则半个小时,多则一两个小时,天天加班。一是刚上路工作不熟悉,动作慢,有时候还要现翻翻书、查查资料,二是为了确保试用期不出差错,她小心谨慎地花时间校对一遍,等于做了两遍。

潜意识里,她也想让主任看看她认真积极的工作态度。

安平学的是会计,毕业后两年才找到这份正式工作,先前只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打打零工,在银行帮人开户头,报税季节帮人填表,诸如此类。因此这份工作对她格外重要,关系到她以后是继续打游击,还是走上正规军道路。

所以,晚回家一会儿算不了什么大事。家里就两个人,回到家也是胡乱吃点东西,守着电视昏昏欲睡。

不过,今天冷冷清清的办公室让安平背后生出了凄凉的感觉。要是在国内,这种下雪天,妈妈不是张罗吃火锅就是和面拌馅包饺子,一家人热热乎乎、团团圆圆围在一桌吃一顿好饭。多久没有吃饺子了?超市里买的冻饺子不作数,馅既不新鲜又没味道,皮要么太厚要么太薄没有手擀皮的筋道,她早就吃倒了胃口。现在想吃妈妈包的饺子真不容易了,先要付一张飞机票的钱。

多久没回国了?五年?六年?上学的时候,拼命抢课时,寒暑假都选了课,以最短的时间把学位读了下来,毕业了申请工作,寄出上百份的简历,生怕哪天来个通知,她因人不在而错过机会,一直不敢回国。眼下这份工作如果稳定下来,倒有机会利用年休假回国了。

窗外开始飘雪了,铅灰色的天空沉重压抑。外面一定很冷吧?这样的天没有饺子一碗热汤面也是好的,可惜家里只有方便面。大陈去外州出差,还有两天才回来,她一个人懒得开火做饭,总在回家路上买一份披萨、汉堡,怎么省事怎么来,填饱肚子为算。

安平去冲了一杯热咖啡,正巧主任关了门出来,外套穿上,手套、围巾都戴上了,这是要回家了。“还在工作?”主任对她微微一笑,唇上的高尔基胡子拉长了,“早点走吧,据说今晚的雪会超过一英尺厚。”

“马上就走,让我把这个月的帐结束。”她笑。她对雪天开车没有太多想法,不是因为开车技术高,相反是因为技术不高。她不太喜欢开车,曾经自定“三不开” 原则:雨天不开,晚上不开,陌生地方不开。以前上学时搭乘校车,平时外出都是大陈开车,等她开始工作了,才慢慢自己天天开车。开久了也觉得开车没什么可怕,特别是从公司到家天天走的路,哪里换线,哪里拐弯,已经熟稔于心,能做到驾轻就熟了。今天这雪不是急雪,一时半会还成不了气候,且把这一点忙完吧。

会计工作有一点比较讨厌,如果做到一半结束,第二天再来时不容易接上,更别说隔了一个周末了。最好是把该结的账目结掉,否则再开始时有些东西又要从头找起,浪费时间不说,许多差错都是这样发生的。虽然她今天有点犯懒,但还是决定把工作告以段落后再走。

咖啡下肚,一股暖流像温泉从胃部向全身漫延,精神头又起来了。她是早上没有咖啡就没法彻底醒来的人,由于怕上瘾,除了早上都不喝咖啡,因而偶尔喝一次,咖啡的提神作用还是很厉害。她埋头又趴在账目里。

以为半个小时能干完,结果一个多小时还完不了。等她抬头活动一下酸涨的脖子时,发现天已擦黑了。冬天时日最短的腊月,四点天就黑了,可这会儿才三点钟。雪也大了,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了风,雪顺着风势斜斜地织出一幅飘荡的白纱帘,对面的楼、马路和树木,像隔了一层帘子,若隐若现。

地上积了一片白。安平蓦地想起雪天和雨天一样地上会打滑,开车要格外小心。她一下子心思全无,账目上的问题要找出来还得花点功夫,她快接近把死疙瘩解开的那一刻了,这一下午的坚持全为了扫清障碍、理顺思路那一刻的快感。但她郁郁地还是决定放弃,下个礼拜再说吧,这风、这雪,闹得她心神不宁。

停车场上只剩下她一辆车了。安平低头顶着风雪,疾走到自己车旁。外面还真是冷啊,美国不管什么建筑室内都是常年恒温,夏天看见窗外烈日炎炎,冬天看外面冰天雪地,有一种看画框里风景的错觉,引不起切肤之感。等到身临其境,身体才临时调节起来适应气温。

好在真正置身室外的机会也不多,一般是出门上车,下车进楼。安平发动了汽车,启动了暖气,哄哄的热气流对着她的脸吹过来。

马路上的雪被来来往往的车碾化了,湿漉漉、黑乎乎。路上的车比平时少,安平从公司的车道上了主路。回家要开四十分钟,但这种天气开一个小时都不一定能到。

顶着风,小雪团一簇一簇摔在车窗上,雨刷不停地刮擦着,在窗上留下两个扇形。车吃了力,速度提不上去,想要加力踩油门,又怕车轮打滑,她曾有雨天把车开到路旁草沟里的光荣记录。这时,安平后悔了,还是应该像同事们一样,不等雪下来就回家。

车少,开得慢也没人在后面“嘀”她,可车窗的雨刷有什么不对劲。这辆二手车,平时工作得还算不错,偶尔闹点小脾气,大陈把它开到车行让人敲打收拾一番,花不了几个钱也就老实了。

雪溅在车窗上,雨刷摇得越来越慢,像垂死的生命在苟延残喘。要是雨刷刮不动就糟糕了,雪蒙在车窗上,看不见路就没法开车,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难道等上帝来救她不成?

雨刷彻底不动了。安平把车停到路边,下了车,用手抹掉雨刷上堆的雪,拉开车门再试探着开雨刷,雨刷放佛失去生命的僵尸一样一动不动。她只能束手无策地钻进车,长叹一声,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力和无助。

一辆车开过去缓缓停在前方。安平看清楚了,是一辆白底蓝道的警车,上帝派来的天兵神将不是别人,原来是警察!一位交通警下了车,安平如见救命稻草,马上下车站在原地,等他走过来。

安平眼巴巴地望着警察,背对着风,雪团扑落在她身上,外套的毛领上挑着朵朵雪花。警察很年轻,粉红的娃娃脸上一层浅黄的绒毛,眼睛又圆又亮。小警察例行公事地查看驾照、询问情况,完了扫了一眼她的车,说,我可以送你一段路,等天晴了再叫拖车把车拖走。还指望警察帮她看看雨刷呢,可警察又不是车行修理工,只有这样了。警察能送她也好,省得在路上提心吊胆,以后还可以跟大陈吹吹牛皮。

警车开了十分钟左右,拐进路边一个加油站。警察下了车,对她说,只能送她到这里,再往前面去不是我负责的地区了。安平听他这么一说,急了:“我家就在前面,麻烦你再送一段,你不能把我留在这里!”警察解释说,这里是大路,有很多车经过,等下找别的车带你一段吧。安平争辩:“这样的天,不会有车停下来搭人的……”

正说着,旁边加油的中年人插话了:“需要帮忙吗?” 中年人手持加油枪,主动告诉警察他要去的方向。警察说:“好极了,是同一方向,这位先生可以送你。”说着拉开车门,对安平做了个“请上车”的手势。

因警察在场,显出一种官方的、良好友善的气氛,让安平感觉在这种恶劣的天气,让陌生人的车送回家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这气氛影响了安平的思维。安平上了陌生人的车,心里不免一喜。

这里是治安优良、民风向善的乡下,安平和大陈刚来的时候,都为这里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风气所惊到,世外桃源大概就这样吧。久而久之,他们习惯了,慢慢地也把助人为乐、与人为善当成处事的基本原则。然而,他们从没有载过陌生人,搭乘陌生人的车这也是第一次。

中年人进加油站的小商店去买咖啡。安平抖抖外套,雪花已经化成水珠了。不知是加油站避风,还是风势减弱,感觉不那么冷了,天色也亮了些,大概是刚才一阵猛雪过后,云层变薄了,但雪却更大了,成团结簇地从空中落下。

这个中年人就像她常遇到的那种美国人,像她公司的同事、社区里的邻居、超市里不厌其烦帮她找一个小商品的店员。格雷先生。她在心里这么叫他。他的车是灰色的,外套是灰的,头发是灰的,刚才和他对视的一秒钟,她看见他的眼珠也是灰的,真可称得上mr. grey(格雷先生,灰色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