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天 在美国越久越理解东方文化价值

类别:其他 作者:幸无惧字数:2599更新时间:22/08/10 18:35:57
九月二十九日星期一,第一百二十四天

网络上父母上传的视频里,母亲把流食从连接胃管的漏斗倒进去,食物通过g-tube流进胃里。母亲举着漏斗和管子,以调节高度来控制流速,喂一次要一、二十分钟。我深深同情那个孩子和母亲,庆幸优优可以自己吃奶。现在医生不再提g-tube,说明医生认可了他的吸吮和吞咽能力。我要做的是尽快学习插入胃管,来保证他有足够的进食。

早上还是去了一趟前尼克由主任普莱斯医生的诊所。坐地铁五六站,下车后走七八分钟。候诊区光线暗淡,但面积不小,靠墙是一圈沙发,能容纳十几二十人落座。没有隔离的候诊区,不过新生儿有专门的就诊时间。前台接待员服务周到,表示医生可以去医院尼克由看看孩子。

然而,这里只有一名医生,一周只开诊三四天,也没有处理意外突发情况的机制。

我失望地从诊所出来。可能除了苟福医生别无选择了。

我向东走了几条街,这一片叫羊头湾,是新发展起来的“小广东”唐人街,有不少中国超市、菜店、餐馆和其他商铺。在纽约,中国人好像无处不在,除了曼哈顿下城、法拉盛、八大道三大中国城外,皇后区的阿姆赫斯特、布鲁克林的本森赫斯特与羊头湾是后起之秀。作为一个中国人,可以很便利地生活在纽约,特别是法拉盛因说普通话的华人多,生活方式基本能与国内接轨。

缅甸朋友卓玛家在附近。卓玛说过,她妈妈日常都去中国菜店买菜。美国店的叶类菜只有生菜、菠菜、洋白菜、甜菜叶、羽衣甘蓝,不说羽衣甘蓝这种吃不惯的,同样是洋白菜,美国的就傻大憨粗又硬又味道寡淡。而中国菜店品种丰富,新鲜水灵,都是周边中国农场主自种的,最近几年,在纽约可以买到莴笋、蒜苔、洋姜,除了茭白还是冷冻的(茭白依靠菰黑粉菌感染而长成,美国禁止种植),鸡毛菜没见过,我想不起来还有哪些食材是国内有这里没有的。

吃在纽约,缅甸人就没中国人幸福了。卓玛说,纽约没有一家缅甸餐馆,偶尔有东南亚餐馆会打出泰国、越南、缅甸混合风格的招牌,但他们家从来不去。

她说:“我妈妈每次回国,大箱子里都塞满了食物,居然一次都没有被海关抽检……我家有一个大冻箱专门放缅甸带回来的食物,塞得水泄不通,要用个什么,差不多得把冻箱的东西全拿出来才能找到。我就问我妈妈,你是不是需要画个冻箱地图啊?”

两个弟弟、两个弟妹和卓玛都上班,卓玛的父亲以前是老师,现在负责照顾孙子,接送上下学、辅导功课;她妈妈负责每天做一家八口人的饭。卓玛心疼妈妈,想带领父母搬出去住,可是凭她一己之力买不起哪怕一个小公寓。

卓玛家的事与中国何其相像。越南属于受中华文化影响的东亚文化圈,而缅甸不属于。然而,亚洲文化的内核就是家族文化,从家文化衍生出对荣誉的追求、对等级的维护、对长辈的尊重、对传统的继承、对集体的依赖。以前喜欢外向型西方文化中的彰显自我、个人主义,在美国住得越久,越能理解东方文化的价值。

美国总是给个人在生活上最大的便利、最大的自由,让个人以最少的羁绊立足于社会,所以解决问题靠技术、靠药物、靠政府机制、靠社会机构,他们不把靠家庭、靠父母、靠子女作为最强支柱。

中国人生了孩子,双方父母外加月嫂轮流帮忙,照顾宝宝的,照顾妈妈的,一大家人围着团团转,汤汤水水的补品不断,新妈妈就是有个什么忧郁症,也容易化解。而美国妈妈虽然强壮得不用坐月子,但是照顾孩子劳心劳力,没有家人帮忙,全靠自己三头六臂。保罗一位女同事有两个上幼儿园的孩子,尽管她只上半天班,但还是因为压力大,有一天在办公室直挺挺倒在地上昏了过去。还有一位母亲,在有第三个孩子后,心理上出现了问题,把三个孩子杀死,按大小个逐一放在地上,然后自杀了。

中国虽然不如美国富裕,却享用了更珍贵的资源:更紧密、更相互依靠的家庭与亲情。

我去菜店买了一些蔬菜,这样就不用妈再专门跑一趟买菜了。这也是亚洲文化,美国妈妈不会住在女儿女婿家给他们做饭,美国的女儿也不会不打招呼越权替妈妈买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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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安吉尔。

昨晚保罗回家说,优优转到b3去了。隔壁b9新来的贝比凯文有很多episode,晚上很多医生和护士赶过来,围着保温箱忙碌。有个护士说这里嘈杂拥挤,最好把他转移到b3——房间另一个角落。

我直奔b3去,这是薇薇安的女儿“热带鱼”曾经呆过的床位。b3隔一堵墙就是a房间,透过墙上的玻璃门a房间一切尽收眼底。我远远望着b10,那是整个房间最宽松的地方了,摇篮右边的墙上平台是空的,而这里,b3与b4合用一个平台,我的包和外套都无处可放。

b9的贝比怎么样了?前两天他小小的身躯陷在床窝窝里,照着紫外光,看一眼都心碎——优优刚来时也是这般大小。这时候的孩子还不属于我们,他脚跨阴阳两界,医生、护士、父母、家人以及贝比自己正在与阎王角力,与时间拔河,向上帝证明他不是一颗转瞬即逝的小流星,他是我们的小太阳。

来了两三天了,一直没见过他父母,也许妈妈还在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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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吉尔喂奶喂了一半,见我来了便交给我。我抱着让孩子休息了半天也没喂。

“你还没有给他吃吗?”

“昨天、前天,每次喂他他都吐好多,我现在都不敢喂他了……”我嗫嚅着,跟安吉尔我能实话实说。

“再试试,慢一点,吐也不要紧,吐了我们就换衣服好了,尽量喂吧。”安吉尔没有责备我的意思。

五点钟喂了一会儿,吐了一些在我身上。不记得吃了多少毫升,我不再强求他吃一定量,只要吃够半小时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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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没见过的印度男医生由媞克瓦陪着来,说疝气手术安排在下一个周二,不是明天的周二,而是一周后的周二。他口齿含混,话语在嘴里嘀哩嘟噜打着转,听起来晕头转向。医生是哪个部门的不知道,解释手术流程也听不清。

“好的,知道了。”我说。

“啊嗬,终于落定了。”媞克瓦舒了一口气,她要操的心真不少,尼克由有三十多个床位,三十多位贝比的父母都由她负责日常联络。

“好久没见你,媞克瓦,你还好吗?”犹太新年(rosh hashana)好像是在九月下旬,相当于中国春节,她是休假回家过节了吧?以前上学时,学校一周的秋假都选在犹太新年。犹太新年法定庆祝三天,但犹太人会自己调休,争取更长过节时间。

果然她说:“犹太人节日,要做好多点心,做好多顿饭。”

“是啊,”我十分理解,“对女人来说,节日比上班还忙,家务比工作还累。”

她同意:“比上班更忙、更累,还没有工资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