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天 今天早上简直要疯了

类别:其他 作者:幸无惧字数:2460更新时间:22/08/10 18:35:58
十月二日星期四,第一百二十七天

早上九点前离开家,保罗跟我一起去医院。

在尼克由门口,媞克瓦惊讶地问保罗:“你怎么来啦?我以为你不能来呢!”

“我也以为我不能来。”保罗一言难尽,只能说,“我打了一百万个电话才能来。”

左手、右手都埋了预置针,歪戴着戴条纹帽,帽沿高低不平,脖子上围着像泡泡纱一样皱巴巴的白布,身上盖着红蓝条布单,活像马戏团的小丑角。安吉尔解释:“我给他围了‘围巾’,他两个胳膊都插了针管,不能穿衣服,怕他冷,只能给他盖一点、围一点。”

谢谢,安吉尔!

十点钟在小会议室,古医生介绍了手术、术后护理及出院准备各种事项。过一会儿手术医生来了,坐在门口,说他刚结束了一个急诊赶过来的。

手术医生更具体地谈了病因、手术及后续工作:“疝气是指内脏器官离开原来的位置,滑移到其他地方,最常见的疝气是腹股沟疝气,杰姆斯得的就是这种——他的小肠下滑了。手术要做的是把他的小肠放回原先的位置,并修复引起疝气腹壁的裂孔或空隙。”

“疝气以后可能会再复发,即使是成年人也有可能得疝气,而早产儿得疝气的概率是10%。喂奶时少让贝比吃进空气,是降低疝气的一个办法。”

我听得好无奈:“早产儿的概率是10%,那他五岁、十岁呢?他早产就永远是早产儿,一直要适用10%的概率?”司彤乐和边卡爆发出一阵笑声。

医生们在会议上确定:出院后带喂奶机回家,尽快安排父母学习插胃管;尼克由负责跟保险公司联系上门护士事宜;边卡会给我们“早期干预”代理公司的名单,让我们尽早选好代理公司;回家前,我们要在d房间后面的小房间住一两晚,学习独立照料贝比过夜。

散会后,保罗要进去看看孩子再去上班。优优从昨晚十二点开始禁食,靠输液供养,现在不知道饿成什么样了。

进到尼克由,在走廊透过a房间与b房间之间的玻璃门看到优优已经转移到运输保温箱,塔蒂亚纳在给优优插有创呼吸机,安吉尔和一个男医生围在左右。优优被横放过来,头耷拉在床沿,塔蒂亚纳正在他脸上操作。那个形象使我大受刺激,他像一个无力反抗却坚贞不屈的受难者,正在经受惨烈的折磨。我的眼泪“呼”一下涌上来,咬着牙才克制着没有冲过两道门,把塔蒂亚纳抓起来扔到一边。

保罗说:“你别看,别看。”我扭过脸佯作无事,催促他:“你快去上班。”

有创呼吸机插完了我才进去。在享受了近一个月的自由后,再戴上呼吸机,像流放犯戴上了木枷锁,人也被关进传输保温箱,我要碰他只能把手伸进保温箱的小窗户。我目不忍视,退回到走廊,在靠墙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

依莱娜出来,看见我脸色不对,安慰我:“怎么啦?他不是很快就要回家了吗?”她不说还好,她一说我的眼泪就掉下来。

依莱娜有些诧异了,一百多天了,眼泪还没有流尽?

我再进去时,x光技师来了,要拍片确认氧气管插在正确的位置。但是孩子已经放进了保温箱,顶盖有两条金属横杠挡着,即使打开箱盖也没法拍照。两根氧气管是从保温箱的小空洞深进去的,现在除非是把呼吸机拔出来,将孩子抱出来,在摇篮插进呼吸机,才能拍x光。这时,安吉尔毫不犹豫地站出来:“让我抱着贝比照,我把他抱出保温箱,氧气管的长度应该够。”依莱娜——今天不是她护理优优的依莱娜——也果断地说:“我来抱着他照。”

技师没戴防辐射衣,她们抱着孩子照,等于平白挨了一次辐射。如果要抱着照,应该我来抱。

最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塔蒂亚纳下令,不用照了。

楼上手术室来的医生问:“可以走了吗?”塔蒂亚纳说:“我不是床位医生,不由我决定。”旁边尼克由的一位医生指挥:“可以走了。”

十一点半,几位医生护士推着运输保温箱出了尼克由。安吉尔长舒了一口气,搂着我的肩膀一直跟着进电梯:“妈咪,今天早上简直要疯了。”美国人不会对我有这种动作,安吉尔,不会说普通话,却跟我有中国人天然的亲近感,让我心生暖意。

电梯里,一位医生说:“如果你想进去,可以进到手术室里。”

“不,”我说,“我就在外面等。”不知道这是不是大老板——手术医生——的意思,我是真的不想进去。

上次植入向特,四十多分钟就出了手术室,今天的手术简单,我按这个时间期待,在休息室等到午后一点还没动静。早知道要这么久,应该先出去吃饭,即使现在出来也要半个多小时安顿,那时我再进去,加上到点要泵奶,三四点才能有空出去吃饭。

我马上起身去八大道,走过去六七分钟,买了一个盒饭几分钟吃完。回医院路上,接到媞克瓦电话,说医生要跟我谈话,手术后医生都是要跟家属谈几句的,但媞克瓦的口气听起来蹊跷,怎么不说“手术做完了,你在哪里”?她特地说医生要跟你谈谈,好像要跟我谈意外发生的事件,但愿是我自己杯弓蛇影太紧张太敏感。不过早上医生说过贝比有向特,所以手术会稍微复杂,难道真有什么节外生枝?我胡思乱想,脚底生风地赶回医院。

进去看见尼克由气氛平静,手术医生坐在护士“岛”边,和媞克瓦说着话,神色如常,见了我说:“一切顺利,有点小困难,但还是顺利的。”

“有什么意外吗?”我想知道的更多。

“没有。”是不想说太多,还是真的顺利?

我谢过医生,进去看孩子,摇篮里又垫了手术后的绿布单,他一副度尽劫波身心疲惫的样子,固定呼吸机的胶布本应粘在下巴上,却从嘴里穿过,勒着下唇。他赤身**,身上除了尿布就是一堆管线:氧气管、血压计、传感器……左手粘了一卷纱布保持手掌平直,以免预置针滑出,右手也一样绑了一块绿色塑料板。我拿了个布单给他盖上。

过了一会儿,塔蒂亚纳来拆掉了嘴上的胶布,换了新的。

我开始泵奶,期间看见他醒了,叫安吉尔。

“让他睡,让他休息。”安吉尔轻轻地拍着他,“你要是做了手术,也不想让人打扰,是吧?”

我远远地看见以前邻居b9凯文的妈妈,没想到她是中国人。她和孩子爸爸正起身准备离去,我只看见一个瘦削的背影,以及头上类似贝雷帽的帽子。这几天医生护士没有在云集在b9,那么贝比的危险期应该是过去了。

(注,很久以后,与我成为朋友的凯文妈妈告诉我,在孩子病危、我们搬到b3的那一晚,她是在休息室过的夜。)

晚上保罗留下来陪到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