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校门口的情绪失控

让所有人想不到的是，第二天一大早陈渊博就背起书包，二话不说拉开家门。

“乐乐，乐乐……”外公一边叫着一边穿着外衣追了上去。

一路上乐乐没一句话也没说，但他真的走进了校门。

李明轩目送着外孙朝教室的方向走去，他揉了揉花眼，再微微眯了眯，又睁大，再揉揉，再眯眯。他确定乐乐的确走进了教学楼。悦耳的上课铃声响起，学校的自动动已缓缓关上，他这下终于放心了。

李明轩这才转身离开学校，他觉得乐乐今天的确有些反常，昨晚一晚上他都在想，要是到了早上乐乐再不去上学该怎么办？没想到想了整整一夜的难题，居然就这么迎刃而解了。

李明轩回家后本想睡一觉等到中午再去接他。走到小区门口他遇到了女儿，女儿一脸沮丧，眼睛跟两只小桃子一样红，他知道昨晚女儿肯定哭了一晚上。

“露露，乐乐我已经送进学校了……”

女儿没说话，只是冲着父亲点了点头，点头瞬间，一滴眼泪掉了下来。她没有停留赶紧就朝单位方向走去。

李明轩再次擦了擦昏花的眼睛，在泪水朦胧里，女儿纤细柔美的背影渐渐远去，可是和男人比，她的背景又是那样的弱不经风……李雨露妈妈死得早，几近风烛残年的父亲和弱不经风的她，是流淌着李家血脉的所有人。

女儿孩提时的带给他无尽快乐的一幕幕场景还犹在眼前，而女儿的孩子却正催促着她一天天迈入中年阶段。人生好快啊，不给出女儿培养出优秀的后代，他觉得他对不起女儿。女儿是个独生女，从小势单力薄，他希望有个能出人头地的后代，让女儿感受到“母以子为贵”这句话的真谛。女儿终究有一天天变老的时候，那时她会一定会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这也许就是他留给女儿的最大财富。

李明轩抹掉泪水后，眼前空荡荡的，女儿已消失在车来车往川流不息的人群里了……

中午，李明轩做好午饭后急急地跑到校门口去接乐乐。同学们都是在班主任老师的护送下，排着整齐的队伍齐声背诵着古诗走出校门的，各班到了指定位置后在带队班长“一、二、三，解散！”声中，同学们就此四散，一旁的家长和举着牌子的托管班老师就将孩子们接走。

“加油！努力！一切为了人民币！”见班主任老师转身返校，一些调皮的同学还会齐声喊起他们自编的口号，声音要比背古诗时洪亮得多，然后就嘻嘻哈哈一哄而散。孩子们自编的口号惹得许多家长捧腹大笑。低年级同学自编的口号是：“一二一！萝卜炒洋芋，没有萝卜没有洋芋看你炒个屁！”齐声说完，人群里就会传来孩子们稚嫩的哈哈笑声。

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五年级（8）班的学生终于排着队伍走出来了。

李明轩牵住乐乐的手要离去时，一个小孩冲上前冲着他做了个鬼脸，然后故意吐了吐舌头说：“考试作弊！停课一周！羞羞……”

这句话如万把钢针刺向李明轩。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你站住！”李明轩一把抓住那个学生，他正是魏宗赫。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你看我打不死你！”一向温文尔雅的老人彻底失控了，怒火在全身燃烧。他怒吼着……

现场围满了人。大家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们没想到这位老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火气。

魏宗赫的脸色先是通红，紧接着就是煞白，哆哆嗦嗦，浑身颤抖。

“你再说一句，我一巴掌打死你！”在围观人群里，李明轩举起手来……

“外公……”

外孙的叫声把他拉回了理智，他的手这才缓缓落了下来。

李明轩才看见外孙昂起的脸上挂满泪珠，一双眼睛里充满乞求。像一只可怜的绵羊向猎人给狼求情。

魏宗赫几乎成了木头人，一动不动，脸色由煞白又变成通红，一直红到脖子。液体从他的两只裤管里流了下来。

他彻底被吓尿了。

“老先生，老先生……”这时，校门口的保安和护送孩子出来的班主任老师也都纷纷围上前，刚送完孩子的梅老师也赶紧返回，从人群里往老人跟前跻。

在保安劝说之下，老人才被带到传达室，而他也在浑身颤抖，两只胳膊微微抽搐着。可怜的陈渊博就像当众被捉住的小偷，他紧紧地抓着外公的衣角躲在他身后，露出半张惊魂未动的脸，露出的一只眼睛里，充满的对未知事情的恐惧。

李明轩离开后托管班老师赶紧将魏宗赫拉进他们的队伍，这时，他才从噩梦中惊醒，哇地放声哭了，身子一抽一抽，一起一伏，哭声一声接一声，好不伤心。

在老师和保安劝导下，李明轩最终牵着陈渊博离开传达室向家里走去，回家路上不再有喧嚣，也不再有外公外孙的对话，就这样，他们沿着走了五年的路朝家走去。

魏宗赫被当众呵斥后，再也不敢在陈渊博跟前造次，每次见到陈渊博的外公，就躲着走，生怕再碰见他，从那以后他也不再和陈渊博玩了。

陈渊博把亲手做的小木船送给了他的好朋友，收到礼物几天后那名转学到了上海，从此五年级（8）班总共有54名学生。

让全家人担忧的是陈渊博的性格越来越内向，话也更少了。学习更是一落千丈。李明轩当众呵斥并威胁魏宗赫的这一幕，就像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罩在陈渊博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这天放学，外公就在不远处等着陈渊博，可是他就是不愿意走到他跟前，而是一个人顺着学校的围墙默默地朝前走。

“乐乐，外公在这里，乐乐……”

李明轩的话音引来了同学们的注意。

“瞧，就是这个老爷爷上次差点要打咱们同学……他就是五年级（8）班学生的家长……”

“听说那个同学考试作弊了。”

“还被停课了一个星期。

“哼！肯定是个学差生。”

“……”

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陈渊博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这样的话，自外公威胁魏宗赫以后，几乎每天有同学和家长议论。

“乐乐，你怎么不等一下我？”李明轩赶紧穿过人群，伸手去抓陈渊博的胳膊，他有意识地甩了甩，就像要甩掉突然爬到身上的蝎子，毅然决然。

“乐乐，怎么又使小性子了？你都五年级了啊……”李明轩说这话时注意到，他的脸上挂着泪水。

他不再说什么，他知道孩子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李明轩只好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一直走到小区，形同陌路。

李明轩威胁魏宗赫的事情，是通过很多途径传到每个家长耳朵里的。临放假前有一次，王一薇接完孩子和他们一起往回走时劝李明轩老人说：“叔，你带孩子不容易，这小孩到了这个年龄都很要面子，你以后还是少说渊博，还有，同学之间的矛盾最好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家长一掺和进来……”

“诶！小王啊，这有时真把人能气死。孩子现在学习也差了，还被同学们欺负……你说我这个当外公的能眼看着不管吗？”李明轩说。

王一薇注意到这段时间李明轩变得苍老了许多。这学期孩子不光是学习压力大，孩子成长带给家长的管理难度也更多更大了。王一薇觉得自己都已经吃不消了，更何况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

“你家豆豆真是个乖孩子，学习好，还不惹事……”李明轩话还没说完，王一薇就拽了拽他的胳膊，指指走在他们前面的两个孩子，小声说：“小心让乐乐听见……”

魏宗赫被当众威胁的事情魏国涛和刘美艳自然很快就知道了，刘美艳专门给班主任梅格玲打来电话，直接质疑学校为什么不能及时阻止老人撒野，不依不饶……电话打了15分钟，后来见于是威胁孩子的是老人，刘美艳才说不跟他计较。

孩子一天天的变化让全家人都很担心，李雨露和陈志豪吵架也越来越频繁，战火很快烧到了李明轩身上。最为直接的导火索就是越来越差的期末考试成绩。陈渊博语文83分，数学81分，英语82分。这样的成绩，早已排到全班中等水平。

“孩子一直是爸带大的，难怪人说隔代教育存在很多问题，这下你看……”陈志豪质疑。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那你怎么不带？乐乐是你的儿子，你们不隔代，你是他爸，有本事你管啊？”李雨露反驳。

“你看看这孩子，成天跟个小老头一样暮气沉沉，哪里还有一点点孩子的天真纯真？现在都成了这样子，一看就像个抑郁症患者，我怎么带？”

“你……”

争吵不断升级，这种中国式的教育和中国式的婚姻在这个家里交织着，冷漠与暗战在三代人中间蔓延，每个人性格的变化也正在悄无声息演化着……

“老人暮气沉沉，带出来的孩子浑身的负能量……”陈志豪似乎故意刺激着李雨露，也刺激着他的岳父。

“陈志豪，我告诉你，我不许多你用这样的话中伤我爸爸……你认为你是什么东西？出过国就了不起吗？你既然觉得你了不起，那为什么还要回国？为什么还要让孩子在中国接受教育？”在他们夫妻俩的卧室里，传来李雨露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李明轩隐约听得到他们的争吵，这学期以来争吵已成了家常便饭。他不想再听下去，女儿的每一声哭泣都会冲毁他心里刚刚筑起的堤坝，要不是为了帮女儿教育好后代，他一个人的生活远比带外孙清闲得多，也舒坦得多。

在低一声高一声的争吵声里，李明轩穿了件外衣，拉开门朝外走去。

“爸……”李雨露一双泪眼跑出来时，父亲已带上了门。

她抹掉眼泪推开乐乐房门时，他正趴在桌子上，听到开门声，乐乐赶紧冲过去一把抱着妈妈的腰，两行热泪像断了线的串珠，哗啦啦地往下流。

“妈……”

又是一次家长会，这回陈志豪去参加了。他知道考试成绩下滑严重的同学家长将被老师“督促”。其他家长走后，成绩偏低和退步较大的同学家长稀稀拉拉坐了不到不半，老师先是讲题再就是说每个同学的学习情况。陈志豪是最后一个离开学校的，因为，数学老师专门把他从教室请进了老师办公室。

数学老师赵美婷语重心长地说：“按说陈渊博以前的学习成绩不错，但进入五年级后他的成绩直线下降，起初，我觉得可能是别的同学和家长都努力，可是，撇开别的同学，就单说他自己，这样的成绩也有些差。”

陈志豪认真地听着，他觉得心里真不是滋味。自己上学时一路披荆斩棘，从来都是在年级前列，从小学到大学，学习对他而言就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根本没有太大挑战。而儿子怎么会这么差？是自己的基因不好，还是妻子的基因不好？

“家庭配合非常重要，我觉得出现这种情况的主要原因在家里。在学校里，班上所有同学都是同样的代课老师，这个环节上我们不会有问题……你也知道，咱们学校可是紫华市数一数二的名校，学生学习要是实在跟不上了，我们也很为难……”

“赵老师，我们家已经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我也不知下一步还应该怎么配合？您要是觉得孩子影响你的教学业绩，以后请你也可以把陈渊博忽略。”来校前，他又和妻子吵了一架，心里的火气似乎又被老师激起。他说话显得非常冲。

“你……作为家长你怎么能这样说？”老师脸都涨红了，她突然站起来又坐下，再站起来说，“这是九年义务教育阶段，我们不能开除学生，没有办法让你的孩子离校，如果孩子名字还在册，那我们老师就得负责……”

他们都沉默了。老师办公室里其他老师见状后过来劝说了几句，也就走了。此刻只剩下他们两个。

“对，对不起，老师……我最近为了陈渊博的学习已经焦头烂额了。”陈志豪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站起来向老师鞠了一躬，“真的，请老师原谅，我没想到教育孩子会这么难，不瞒您说，我们家现在成天为孩子的学习而吵架，这个家可能都快散了……”

陈志豪的眼眶湿润了。这位女老师顺手向递去一张抽纸，他取下眼镜擦拭着。

“陈渊博爸爸，其实我也能理解家长。他外公也专门跟我谈过，他说孩子今年还在补习班上了奥数，但成绩却上不去，补习班级那边给孩子的压力也很大，动不动就可以开除学生，这对孩子来讲，无论自信心还是自尊心都会受到伤害。”数学老师说，“我的孩子比您孩子大两岁，今年才考上初中，我也是从你们这样的处境里走过来的，我理解你。”

“老师，现在孩子排斥学习，很逆反……”

“这是五年级学生的普遍现象，但再逆反，也不至于成绩会这么快的往下滑啊？一至四年级他的成绩可一直在前面……”

“那您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家庭环境非常重要，你们家要是天天为孩子的学习而吵架，那孩子肯定就没有心思再去学习。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心里会更加焦虑，就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赵美婷老师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孩子的智商到底怎么样？如果孩子智商过低，他对很多东西是接受不了的。”

“赵老师，我还是希望您能原谅我刚才的无理和冒犯，对孩子的教育问题我真是有点神经，也有点激动。你说的这两点我都记住了，谢谢您。”陈志豪再次起立，向老师又鞠了一躬，“我是理工科出身，不会说话……”

“听陈渊博外公说，您是海归？你妻子也是名牌大学毕业？”老师问。

“但我们没想到，这孩子怎么连我们都不如……”

“你们也别急，现在毕竟五年级第一学期刚结束，还有机会。”老师说。

直到陈志豪觉得老师完全消气了，脸上能看见笑容了，他才有礼貌地道别，离开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