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我昨晚收到了孩子班主任梅格玲老师的一条短信息，她向我借1万元，不知道你收到了没有？”李明轩问。

王一薇说：“嗯。我收到了。我刚还听别的家长说梅老师今天没来上课，他们班可能换老师了，估计是梅老师有事学校让别的老师替她吧。”

“那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不会……不会是骗我们吧？”

“我觉得她应该不会骗我们，昨晚我收到短信后还给她回复了，想问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可她愣是没说，只是说有困难……叔，你也知道我们家现在就只有豆豆他爸一个人上班，一家好几口人呢，日子是有点捉襟见肘啊……”王一薇说着脸都红了。

“你说这会不会是别人冒用她的手机发了短信？”

“不会，因为我们都加过微信，有时还语音通话呢。只是，老师向家长借钱……”

“不管咋说肯定不合适也不应该！”没等王一薇说完，李明轩接着她的话说。“以前困难家庭学生上不起学，有的老师很惜才，会跑到学生家里劝学生上学，甚至还会给学生垫学费……”

老师借钱显然是一个极度敏感的话题，尽管他俩你一句我一句的在说，还是有班上其他家长听到了便立刻凑上前来。

“现在的老师怎么都这样呢？你就是遇到天大的事也不应该朝学生家长借钱啊！她居然还好意开口？唉！再说了，借钱不说明原因也不打欠条，谁知这钱会不会打了水漂？”一位戴眼镜的女家长说。

“嗨！老师向家长借钱这点骗术早都不新鲜了。南方有个小学老师班主任老师也先后从家长和同事那里借钱，你猜猜他借了多钱？”留着短发的家长说。

“多钱？”

“近100万！”

“这么多？不会吧……”戴眼镜家长说眼睛睁得牛铃一样大，好不惊讶。

“啥叫不会吧？我还能骗你不成？新闻上都曝光了呢。其中最多的一位家长借给他19万元。”短发家长说，“当然他不是一次借的，这些钱是老师用了一年多时间借到的。和咱们家长一样，那个学校的家长也是分别收到了老师发来的短信，大概内容是说家里有事急需用钱，想跟家长借钱救急。但具体借多少，短信里也没讲清楚，只是说几千到几万元都行，多了不限。”

“打欠条了吗？”李明轩问。

“给有些家长打了，有些没打。其实，很多家长也都是出于对孩子有利的考虑，就无所谓留不留借条了。有位家长借给郑老师2万元，并压根就没想对方还。”留着短发的家长说，“那这位老师后来没给家长还钱？”

“唉！身正为范，学高为师。你们说说老师的师德都去了哪里？”李明轩愤愤不平地说。

短发家长看了看他继续说：“据说大部分欠款还没还清这才让一些家长不满。家长把这事反映到学校后，学校要求当事老师还款。老师承诺还款，但没过多久却托人将自己的辞职书交给学校。从此，学校就没能与他取得联系，才把这事给捅出来了。但至今也不说清借钱的原因……”

“不会是拿这些钱去赌博了吧？这么多钱，一时半会也花不完啊……”戴眼镜的家长说。

这时悦耳的放学铃声响起，家长们的话题也便就此结束，大家的目光都移向了学校正在缓缓开启的大门。

王一薇心里还在寻思着借钱的事，她总觉得梅格玲老师绝对不是那种欠钱不还的老师，凭她对老师的了解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向家长开口，可是，她究竟又能遇到什么事情呢？

在紫华市第六医院血液科住院部里梅格玲端着饭盒来到女儿身边，刚刚做完检查后她穿着病号服，身体非常虚弱，脸色煞白，浑身早都瘦成了麻杆。

“你怎么还开了窗户？小心感冒。”梅格玲赶紧放下饭盒将窗户关上。“医生说了你的免疫力现在非常弱，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感冒，一旦感冒就会引起很多问题。”

“妈，我在病房里憋得慌，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院了？我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里。”女儿说。

梅格玲心头浮上了一丝悲伤，看着眼前弱不禁风的闺女心里真不是滋味。她从小就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原来应该在教室里和同学们一起快乐的学习，可是眼前看就要参加高考，突如其来的病魔却死死的纠缠着她。

女儿从小就一直休弱经常患性贫血，后来梅格玲还发现女儿皮肤有出血点和淤斑，牙龈也会渗血，天气明明没有什么变化可她动不动还会流鼻血。到了生理期后月经过多有时甚至淋漓不尽。

特别是从上学期起女儿身体越来越差，动不动就发烧发热，有时发热至少要持续几周甚至几个月。起先梅格玲总以为孩子患了感冒也就没太在意，直到上个月来医院检查时，医生才考虑她有患白血病，并说这是代谢增高而伴发的低热。由于承担防御功能的中性粒细胞减少甚至缺乏，所致感染而发热。

一番检查后女儿终究被确诊为：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妈妈，我真的不想再在待在医院里了，永远也不想来这里……我一看到医生手里冰冷的医疗机械我就害怕。”女儿说，“今天上午检查时我都哭了，医生阿姨还劝我要坚强……妈妈，我到底得了什么病？什么时候才能治好，我好想去学校。”

“玉儿，听妈妈说，你先吃饭，你的病就能早点好起来。医生说再打一个星期吊瓶，我们就能出院了。”

“太好了。我做梦都盼着赶紧出院呢。”女儿说，“可是，妈妈，我不想吃饭，真的一口都吃不下去……我一看到饭都觉得恶心。”

“玉儿”梅格玲一把将女儿揽进怀里，眼泪不禁地流。“不吃饭怎么行啊？你看你都瘦成这样呢，就算我们出院了你恐怕连书包都背不起了……”

女儿瘦弱的身子在她的怀里微微地颤抖。

趁着女儿没发现，梅格玲赶紧抹去泪水说：“来，妈妈给你喂。我的乖女儿……”

“妈我都多大呢呀，还让你喂饭？”玉儿说着就端起饭，可是饭刚到嘴边她又停下了。“妈，我真地吃不下……”

梅格玲慈祥的目光里充满母爱，她看着女儿鼓励着她。玉儿将几口饭菜送到嘴里后，又把碗筷放下。“我真吃不下。妈，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泪水往眼里涌，不可阻挡！梅格玲赶紧转身。

偌大的医院里患者和家属来来往往，电梯里也挤满了人。从血液科病房离开后梅格玲正朝另外一座大楼走去，在那栋大楼里，她的丈夫就躺在骨科住院部的病床上。

一个个迎面而来的人们都在为生命和健康奔波着，都在急急匆匆地低头走着自己的路，谁也不用理睬谁。忧愁、焦虑、恐惧、绝望……每个表情背后都有着一段不为人所知的命运，都有一段自己无法选择的境遇。有人康复后高高兴兴出院，有人痛苦不堪地排队入院；有人在这里激活了生命，也有人在这里生离死别……

人格、尊严、生命；健康、平安、意义……这里几乎浓缩了人生所有的哲学命题，每个人也都用自己的方式诠释着题目的内涵。生命啊，你要是它是座山那便也是，坚实而厚重；要说是纸也没错，就那么轻轻一捅就会瞬间破碎。

梅格玲从来没有这么疲惫过，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着，脑子里一片凌乱。她仰面长叹一声后，还是不由自主地拿出手机，昨天晚上发出18条借款短信后，她已陆陆续续收到了10位家长的回复，有7位家长向她转了钱。

回看着一条条的微信转账记录，泪水再次压眶而出。家长们不知道也想不到，这每一笔转款都是雪中送炭，是他们家的希望和她还能继续支撑下去的支柱。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错事，老天爷居然会这样惩罚她。原来幸福的三口之家，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居然父女两人同时患上重病。病魔张牙舞爪恣意肆虐，分分秒秒都在摧残着他们，死亡就是一个恐怖的幽灵，一步步朝他们逼近……

教了几十年的语文，梅格玲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刻骨铭心地触碰过“支离破碎，家破人亡”这些词语的内涵，冰冷而残酷。

渐渐地她已走进了骨科住院部大楼。现在的医疗费勉强只能满足一个人的治疗，而在丈夫和女儿之间她该怎么办呢？为什么？为什么要有这样残忍和惨情的选择？

不经意间梅格玲突然将脚下一个吊瓶上的小盖子踢飞，盖子落在了过道右侧的地砖上。她心里乱急了，这是生命与生命的选择。她再次走到瓶盖前一脚踩住，一动不动。她对自己说如果这个盖子落在左边，那她就救女儿，如果落在右边就救丈夫。她使劲将盖子踢起来，橡胶盖连蹦带跳最终掉落在前方，弹着弹着也便没了力气，向前滚去，越滚越慢，终于停了下来。

梅格玲心里突然紧张了起来，她已看不见这个小玩意落在哪里，她怕落在左边也怕落在右边。但她没有停径直走，这才发现这个小玩意居然不偏不倚，恰巧妙卡在了左右两块地砖中间的沟缝隙里。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了，可是她究竟该怎么抉择呢？

她再也没有勇气踢它了，怕！她怕盖子再次飞舞之后的落点……这时她已到了丈夫病房前，又是一个深呼吸，她轻轻地推门而入。

病床上的丈夫又干又瘦，就像一支木棍，被埋在一团雪白的被子里。眼窝深陷，露出一圈眼眶骨，凸起的颧顶着蜡黄的脸皮。他手腕上还插着输液，无精打采。他的妈妈和哥哥静静地守护在病床旁边。

“玲玲……”妈妈从病床边的凳子起身说，“你坐这里吧。”

液体一滴一滴沿着管子注入他的体内。他极度虚弱，不时发着痛苦的呻吟，额头上敷着一条潮湿的毛巾。见妻子坐下后他说：“玲玲，玉儿这会怎么样呢……有没有好点？咳咳……”

梅格玲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看见床头柜上的午饭，就知道丈夫连一口都没吃。她知道他现在除了咳嗽外，胸腔腹腔已经积液，吞咽困难，一见到饭菜就感到恶心、呕吐……她知道丈夫沉疴已久，病情已经非常严重每况愈下，就像大风里的一盏灯随时都会被无情地吞噬。

梅格玲抹了一把脸再看丈夫时他目光迷离，似睡非睡。

“医生说嗜睡是这些日子里的症状，他的状况恐怕是越来越差了……”头发花白的婆婆说着浊泪便沿着满脸沟壑的皱纹里流了下来。

“妈妈”一滴泪水落在丈夫的胳膊上。

“玉儿那边……？”婆婆问。

“玉儿那边还得继续治疗……但我……但我怕……”梅格玲说，“如果生命可以互换，我宁愿用我的命换回我们的玉儿。她才17岁啊……她是多么乖巧的孩子……”

“呜呜”她再也不能自己。丈夫的哥哥默默地给她们俩分别递来了纸巾。

“格玲，我现在只凑到了8万块钱。不管是我弟还是侄女，我们一定要尽全力，只要还有一线可能，我们绝对不要放弃……”哥哥还要说下去，妈妈推了他一下，然后向他俩使了个眼色，他们这才走出病房在楼道里商量。

“哥，我也借了一些钱，现在手里还有7万块钱。好歹先应个急……”梅格玲说。

“房子卖出去了？”哥哥非常惊讶，他知道这两年来弟弟家里是祸不单行，大大小小的灾难一个接一个，弟弟患骨癌后家里不光花完了所有积蓄，就连亲戚家里的钱他们也借了个遍。而侄女被查出白血病后，更是雪上加霜，了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知道，梅格玲已将房产证复印件交给了房产中介公司，要将房子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