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窝边有草何必乱跑

从说一些违心的假话，再跟做贼一样给人家偷偷塞点钱办事，吴光用了很多年才一点点战胜了自己，尽管，他求人办事时，没有往鱼肚子里和点心盒子里塞过钱，但却给人家塞过厚厚的信封。久而久之，他就非常谙熟人际交往中的那点渠渠道道。

干了快一辈子教育工作的吴光也就剩下几年干头了，老了，人不能不服老，过了50岁，黄土都埋到胸膛的人了。不过，让他庆幸的是，自己为人处事之道已炉火纯青，达到了游刃有余的地步，在这方面他还犹如一个壮年，活力充沛，生龙活虎。

吴光觉得在复杂而微妙的社会关系中，一切都妙不可言，只可意会不能言传。每年到了幼升小这个时候，他才能真正感觉到“教导主任”这个位子的身价，这个位子能带给他满足和光环。这个时候是多年来，新生家长“一年一叩头”的季节。

老同学给吴光打了一天电话都无法打通，晚上，吴光刚一走到小区门口，就有一个黑影向他靠近。

“吴主任……”黑影在的灯光下一点点变得清晰，吴光也才拂去了心里的顾虑和担心。

“嗨！老同学，怎么是你啊？跟个鬼似的，吓了我一跳……”

不过，说这话时他很高兴，他觉得求人求到了这般地步，自己内心的满足与快乐无以能比。

“我的天啊，你的电话我打了一天都没打通，生怕把宋总孩子上学的事给人家误了。你说，这啥事都可以马虎，唯独下一代上学的事可不敢出半点差池。再说了，人家孩子你也见过了，好歹还把你叫叔叔哩，你可千千万万别把这事给忘了啊……”那位同学央求着他。

“噢……今年政策有规定……”已彻底镇定下来的吴光这时已回到了平时的状态。

“光，不，吴主任，反正我在一年前就给你说过这事了，你可别说我把号挂晚了啊……”同学说着把他拉到一边，“吴主任，人家宋总现在已升任集团副总裁了，地产公司总经理只是他的兼任职务了。这会还早，走，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吴光没有吱声，也没有反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走吧！人家能找你这个主任也算是给了你面子，凭人家的社会关系，根本就用不着找。噢！这么说吧，是我专门的、主动的、积极的往人家跟前蹭，给人家拍了胸脯，把这事揽过来，噢，应该是抢过来的……我有好几个项目都在跟人家下属公司合作……你知道宋总后面的政府靠山是谁吗？”老同学朝四周看了看，贼眉鼠眼。

“谁？”吴光颇为好奇。

“是市委常委、高新区管委会主任……”老同学碰了碰吴光的胳膊肘，“这事你可别乱说。以后在宋总公司和高新区有什么事情，你就吱个声……”

“嗯。”吴光应允。

“当然，人家是大老板，什么套路人家都明白……”这位同学说。这话颇有些意味。

吴光这才渐渐回忆起了宋总孩子想上紫华市实验小学这档子事，细算起来，他的这位同学的确早在一年前就给他打过预防针。

“这门口也不是说事的地方……走……我们换个地方……”同学连说带拉把吴光请上了奔驰越野车。

“你又换车了？行啊，同学！”看到路灯下闪闪发光的奔驰车的标志，吴光眼睛放光。

汽车在一家广告牌上闪烁着五彩斑斓灯光下的店面门口停下，他们，走进了这家夜总会。

灯光、白洒、美女……第二天早上，这些东西在他脑子里杂乱的浮现着，交织着，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躺在酒店豪华的套房里，洁白的床单被套，软软的地毯。

又过了几分钟，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伸出手去摸放在床边的裤兜，直到他摸到厚厚的一一沓纸时，他的回忆才渐渐还原到昨晚的现实。他再摸，把厚厚的一沓纸的轮廓又摸了一边，大小一致，规格统一。

他刚想把手缩回来，停了停，第三次把手伸过去，这次，他把手伸进裤兜，他摸到了一个信封，然后，把信封的角拽出裤兜，他看到了，这果真是一个信封。

他再次闭上眼睛，昨晚灯红酒绿场景下的一个个片段，在他脑海里快速的回放着，跟倒带一样。他当然，他也在努力地想着他是怎么来到这家酒店，又是怎么躺在这张大床上的。

当教导主任这些年，他见证着紫华教育的发展变化，在大量外地人口潮水般涌进紫华的这些年里，这座城市一天天的扩大着边界，他和所有家长一样，也一天天感觉到紫华教育资源正一天天的紧张。

特别是随着以“六大名校”为代表的民办教育的兴起，紫华教育正一天天产业化，大量的外地教育机构和教育投资机构涌入紫华，在这里跑马圈地，掠夺生源和老师。

从高中到幼儿园，事条教育产业线上都存在着公办与民办，本地资本与外来资本的角逐，在这种前所未有的竞争之下，教育事业也成了最大的民生工程，尽管政府千方百计想解决教育资源分配不公的现状，可是收效甚微。

让吴光最庆兴的是，他的命运会在紫华教育的滚滚洪流中一路向好发展，在上世纪末，随着中国国企改革的浪潮，席卷紫华全市，那时，他还是厂里一所子校的语文老师。

新旧世纪之交，紫华开始迈向大发展的轨道，表现在教育方面就是各企业子校的社会化转变。非常巧的是，他被分流到了紫华市实验小学。

不过，那时的这所学校和紫华所有的普通小学没有任何区别，无论是校舍建设、老师待遇、学生生源、师资力量都和公办兄弟学校一样，但谁也没有想到，几年后民办资本进入紫华，以及当地教育部门对个别原有公办学校的改制，最终让紫华产生了“六大名校”。从此，紫华整个教育生态一天天开始产生越来越深刻的变化，有些变化甚至是激变。

高薪挖老师，不惜血本在全市甚至全省争抢优质生源，不断扩大校舍和新建规模更大的分校……而无缘“六大名校”的学生，却要付出极其昂贵，甚至倾家荡产的代价，才能让孩子跻身名校，名校的一系列举措都是以市场为导向。

受“六大名校”挖掘和抢夺生源的影响和倒逼，原来平静的小学了被卷进这种生源掠夺战，在小学向中学输送优质生源的同时，幼升小也成了小学增收的重要渠道。每年一次，财源滚滚……

就这样，近二十年来紫华市场实验小学就被市场这个无形的大手，一天天推到了名校的宝座，谁也没有想到，这所学校突然会在紫华市大放光彩，原来的百年校史，一下子成了最大的卖点和桂冠，熠熠生辉，光芒四射。紫华市实验小学成了紫华市乃至东来省一颗最亮最耀眼的珠宝，真是众星捧月，一下子，这所学校与“六大名校”一样声名大噪。

吴光有时候觉得自己就跟做梦一样，就在社会转型的一个刹那，突然摇身成了地方公办名校的老师，后来又成了名校教导处主任。就连吴光也常感慨：人的命啊，有时还真说不清。本事算个啥？机会才重要。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窝边有草何必乱跑”这句话渐渐成了他的人生座右铭。吴光觉得，既然他已为了紫华的教育事业付出了快一辈子，那么，他就应该用好自己的这个座右铭。这也是他几十年来，最终形成的人生哲学。

吴光知道赵美婷还没回家，他完全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他想了想，还是轻轻推开了老师办公室的房门。

“吴主任……”越美婷抬起头，用红肿的双眼看着他，泪眼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