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收尾（一）

……

清晨时分，窗外阳光柔和，一点不像夏天的样子。

陈修本以为自己呆在某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或者某间灯光刺眼的审讯室，但什么也没有。

就在酒店里，面朝大海以及一男一女，还算融洽的氛围更像聊家常。

张万程年龄约30岁，肤色微黄，浓眉国字脸，唇间留有胡须。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虽然抑扬顿挫，语气却格外温和，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很容易让人觉得这是位可靠的倾听者。

似乎，什么话都可以跟他讲，几乎任何话题都可以找到共情。

陈修就是这样的感觉。

谈话已经开始了10分钟，在张万程引导的谈话节奏下，从家庭到学习，又聊到了少年的懵懂，不知不觉就提到了暗恋郁潇潇的事。

“暗恋就是你想等又不能理直气壮等的那个人。”

张万程温和一笑，总结道：“愿意浪费无数个课间，只为换一个擦肩而过，至少这种单纯的情感和付出也是属于我们每个年少时的童话。”

他身旁是个扎着短马尾，带着黑框眼镜的姑娘，面容姣好但略显青涩，以及因局促两只手一只放在膝盖上。

这些，似乎都在说明这个姑娘在谈话所扮演的角色并不重要。

陈修点点头，两只手环握玻璃杯，光线经过水曲折透出，双手指节显得变形错位。

“像你说的一样，我成功守护了属于我的童话。”

“你好像没有那么喜欢她了。”张万程深色的眼眸，古井般幽静而深邃。

陈修轻微握紧了杯壁，又迅速松开。

“可能我很累了。”他回答道。

张万程眼角余光看了下身旁的年轻姑娘，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打开了摆在桌上的摄像机，扭身从公文包取出一个透明小玻璃瓶

“巴比妥酸类药物通过降低大脑活性，从而让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准确回答问题，这种状态下说谎反而要比说实话更加困难，在一些特殊领域中又叫吐真剂，尽管它有那么点儿副作用，但不得不承认，它是个值得信赖的小家伙。”

他将小瓶子放在桌上，里面浅紫色的液体轻微荡漾。

陈修皱起眉头：“你是让我喝掉它？”

张万程深邃的目光一直盯着陈修，几秒后，温和笑道：

“是的。”

陈修眼中闪过短暂的挣扎，他没有拒绝的能力。

在张万程的注视下，陈修打开瓶盖，将瓶子内的液体一饮而尽。

该怎么说呢，紫色的液体竟然有些葡萄汁的味道，有点好喝。

随着液体灌入腹中，陈修立刻有种晕乎乎的感觉。

张万程和那名年轻女士的面容也模糊起来，他们一身黑色衣服扭曲成一个个圆圈，环视一圈，房内的一切都化作光影扭曲打转。

世界在摇晃。

他的思维和意识仿佛飘入高空，浑浑噩噩像暂时停止运转的机器。

“陈修……”

每一个字飘忽却又格外清晰。

“……嗯……”

他下意识回应，但自己声音听起来偏偏模糊。

时间似乎缓慢了下来，在迷离而晕眩的状态下，眼前的景象又飞快平复，像荡漾水波后恢复平静的湖水。

这……好像我恢复了清醒……这情况怎么和欧阳文亭暗示我的有点相似……

眼前是张万程那张严肃的面容，陈修心念一动，刻意维持着浑浑噩噩的状态。

“昨晚你杀了谁？”

“……隐莎，她又叫……叶筱”

“为什么你要杀她？”

张万程低沉的声音幽幽响起。

“她给我的同学郁潇潇下了蛊……”

接着，陈修把告诉红三的那些话一一复述了一遍。

他相信，即便是在自己浑浑噩噩的情况下，也会同样的复述。

因为事情经过就是这样，除了系统和循环以外。

但恰恰，他需要对未卜先知般的布局和谋划作出和合理的解释。

果然，张万程听完后，正式提出了疑问。

“你怎么发现郁潇潇被下了蛊？”

“她……从没关注过我，却主动找我说话以及同意……和我一起看电影，她的一反常态引起了我的……警觉。”

竟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张万程看向陈修的目光有些复杂但更多的是困惑……

“即便如此，你又是如何将郁潇潇的状态和被人下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关键问题来了……

陈修早就预料到对方提出类似的问题，因为实在太明显了，他已经思考了很久，所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装成浑浑噩噩的样子开口道：

“……是红三告诉我的……”

张万程皱起眉头，他在说谎。

但是……他目光落在透明的玻璃小瓶里，先前的精神波动说明暗示已经完成。

这种状态下，如果目标对象说谎会表现出一定程度的挣扎。

当然，经受过专业训练的可以提前进行大量的自我暗示，从而将谎言变成实话。

但眼前这位……并不像。

只是……电话记录不可能凭空冒出来一条和红三的通话，红三这几天又一直在江安。

自己也和红三提前取得了联系确认过……

难道她中间回来了？可这样的消息，红三不会故意隐瞒的……

依照EMB不成文的潜规则，无特殊情况下，所有成员对涉及自身秘密享有沉默权。

眼前这位少年，在老大特意交代下，一定程度上也享有这样的权利。

显然，张万程明白，和他的交谈中要把握一个度。

“真是让人困惑……”

张万程揉捏了下额头，认真看着陈修，继续深入挖掘道：

“我们注意到叶筱具备相当高超的反侦察经验，她的行动轨迹相当杂乱和随机，可你却从无数人中成功找到了她，不仅给她打了威胁电话，甚至仿佛提前预知一般在她随机前往的道路上等待……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也是我最难解释的……陈修暗自腹诽，硬着头皮道：

“我……”

他本来想说自己在一定程度下能预知未来，这是在赌纹徽中有类似的能力，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很清醒……

全身被扒光所有秘密都暴露的最惨情况，并没有发生。

不得不说，在红三的词条中，关于EMB不成为的规则给了他极大的勇气。

他有加入EMB的想法，从谈话地点选在酒店，陈修几乎能确定，EMB和自己看对眼了。

那么，整个过程必然是相对温和的。

陈修的思路想法都是在电光火石间发生，在张万程眼中，他的语气只是短暂停顿了一下。

“我……我不知道，就是……跟着感觉走……”

张万程立刻意识到，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暗示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