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克里斯蒂娜的抉择

“呵……总算是，结束了。”

苏岑勉强笑了笑，有些支撑不住，半跪在地上。

身上遍布的伤口都在往外渗血，被鸦羽割伤后，流出的血都泛起乌黑。

“你刚刚太冒险了!”

克里斯蒂娜走过来，脸色有些迟疑。

苏岑现在的状态，如果不用解毒药剂，是必死无疑的。

到了那时，她就可以独揽所有的战利品。

可是这个鸦人，是苏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击杀的。

就这样看着他在梦世界里死掉，她有些受不了。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口琴的乐音削弱时间有限，它意识清醒了，就会回到德尔塔级，到那时候我们连一点机会都不会有。”

“所以只能拼死一博了。”

“呵……好了，快清点一下，这个暗线的奖励吧。”

苏岑气若游丝，说话都要连连喘气，像是随时都会断气一样。

克里斯蒂娜走到了鸦人的尸体旁，只见几点银星一起升起，其中还有两团无色的光团。

“灵视，一共有四点，除此之外，这是……”

克里斯蒂娜看着那剩下的两团白光，瞳孔迅速放大，声音都在颤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回头看了看苏岑，眼神里满是犹豫。

要看着苏岑就这样死掉吗？

如果苏岑在这里死了，这些奖励就都是她的了。

这样一来，她和查理曼之间的差距就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拉进。

追赶上查理曼的脚步，甚至超过她，不就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克里斯蒂娜，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这只是一场梦境，梦境。

苏岑不会死在这里，就算他死了，你也没有任何必要去救他。

你身上仅剩的一瓶解毒药剂，都给了他。

你本来就不欠他的。

“你知道的，鸦人的羽毛有剧毒，我现在身上没有解毒剂了。”

沉默了半晌，克里斯蒂娜轻声说道。

苏岑闻言，挤出了身上剩下的力气，点了点头。

然后他躺在地上，没再说话。

克里斯蒂娜也沉默着，夜幕中只剩下苏岑缓慢的呼吸声。

那呼吸也在渐渐微弱，仿佛一吹就灭。

夜间很冷，乱葬岗里凝结了阵阵白霜。

没有解毒药剂，苏岑很快也要埋骨于此。

少年身上的伤口触目惊心，胳膊、大腿、胸口、脸颊都被羽刃划出了无数令人心悸的伤口。

良久，克里斯蒂娜咬了咬牙，还是将鸦人留下的战利品收好。

紧接着，她转身朝着乱葬岗外面走去。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很少有人能坚守本心。

而且，她也确实无能为力了。

身后苏岑的呼吸渐渐弥散在风里，少年的身体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她低着头，没走两步，隐约听到了风中传来了少年低声的呢喃。

“爸爸……”

在梦世界初次经历死亡的时候，人的意识会误以为这是真的死亡。

所以，他们会表现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一面。

苏岑这时候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要从这个世界离开了。

他脑海中最后回想的，还是那个夜晚。

“跑……别死……”

“不要回头看!”

克里斯蒂娜攥紧拳头，手指嵌入了掌心，加快步子朝着外面走去，然后迈开步子奔跑。

一边任由冷空气挤进肺腔，一边感受着炽烈的心跳。

获得了巨额战利品的狂喜，萦绕在心间，让她几乎有些忘乎所以。

“呵……太好了，我现在有这么多的重要资源，超过查理曼也并非不可。”

“没想到这个奖励，竟然会这么丰厚。”

克里斯蒂娜暗自窃喜，根据地图上的索引，朝着怪物稀少的街区走去。

可是当她披着夜行衣在街道上走的时候，总会走走停停，看向身侧。

可是身侧什么也没有，没有那个长相俊秀的男孩子。

她蓦然有些失落，又回过头去看。

身后也什么都没有，于是她莫名有些惶恐。

她在想，苏岑的身体就留在那里，会不会被那些食腐的乌鸦吃掉?

想到这里，她又皱了皱眉，心神不宁地往回跑。

她最终，还是回到了那个乱葬岗，回到了苏岑身边。

她已经听不到苏岑的呼吸了，就在她靠近之时，苏岑的眼皮轻轻动了动，伸手握紧了一旁的巨大镰刀。

“谁?”

少年冷声说道，那股凶狠的气质，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狼。

克里斯蒂娜被吓了一跳，但又莫名有些安心。

“是我。”

“哦……”

听到克里斯蒂娜的声音之后，苏岑轻轻应了一声，手指松开了那把镰刀。

“我刚刚……去外面找人了，但是没找到。”

克里斯蒂娜撒了个谎，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你再坚持一下，我尝试联系一下查理曼。”

她说着，用手腕上戴着的记录仪器给查理曼发送了语音通话。

“身上有解毒药剂和血剂没?来北方的乱葬岗。事态紧急，我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说完，她暗自叹了叹气。

本来是没打算叫上查理曼帮忙的，但最后还是要求助于她。

等会查理曼来到了这里，知道了事情的全貌，会怎么想她?

查理曼确实是把她当朋友的，之前有任务委托，也会帮她的忙。

现在她有了好处可以拿，却没有分她一份，怎么说都不仗义。

收到查理曼回复的“ok”之后，克里斯蒂娜松了口气，在苏岑旁边坐了下来，小心地提防着四周。

“你再坚持一下，查理曼那里有补血剂和解毒剂。”

她看着苏岑满是血污的脸，轻声说道。

“谢谢……”

苏岑积蓄了好一会儿的力气，才勉强挤出这两个字。

“你还好吧?可千万别死了啊。”

“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你觉得我们班上哪个女孩子最漂亮？”

“我有一个朋友说，你是伊甸园高中部出名的帅哥。”

克里斯蒂娜有一茬没一茬地和他搭着话。

濒死的人意识会接近昏迷，用语言交流可以使其吊住最后一口气。

苏岑一直没有说话，鼻息都渐渐没了声响。

“喂！你说说话。”

克里斯蒂娜推搡了他两把，苏岑仍旧没有反应。

情急之中，她一把脱下靴子，将穿着丝袜的脚蹭到了苏岑鼻尖。

苏岑皱了皱眉，侧过脸。

“臭……”

“哈哈哈！”

克里斯蒂娜突然笑了起来，把手指伸到苏岑的鼻尖，能感受断断续续的呼气。

“那就好!”

接下来她继续和苏岑搭话，苏岑没反应，她就继续把出了不少汗，被浸湿的丝袜蹭到他鼻尖。

看到苏岑露出嫌恶的样子侧过脸，她就会有些安心。

查理曼仍在赶来的路上，克里斯蒂娜默默等候着。

心想着，要不要提前用一发雷暴结果了苏岑算了。

早点死也是一阵解脱，免得他还要继续挣扎。

不过话说回来，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吊着一口气，这家伙的命还真硬。

腕带上收到了查理曼发来的通讯。

“快到了！”

克里斯蒂娜这时又开始心疼那些将要分给苏岑和查理曼的战利品。

她本来可以一个人全收的。

好烦啊，要不，快点杀了他算了。

克里斯蒂娜这样想着，看向苏岑时，指尖又开始迸发出电光。

此时，乱葬岗的外围响起了赶路时的脚步声。

“克里斯蒂娜!”

是查理曼的声音。

克里斯蒂娜悠悠一叹，散去了指尖的电流，杀人越货的事做不成了。

“我在这儿!”

克里斯蒂娜站起身，朝她招了招手，随后看向苏岑。

“你有救了。”

查理曼赶到现场之后，首先注意到了鸦人倒下的尸身，还有不远处死去的苍白女子。

最后才把目光放在克里斯蒂娜和苏岑身上。

查理曼的眼神带着些许质疑，反复打量了一番克里斯蒂娜。

克里斯蒂娜目光有些躲闪，避开了她的视线。

“这是谁?”

查理曼看着躺在地上的苏岑，一时间没认出来。

苏岑的脸被羽刃划得面目全非，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

“苏岑，刚刚和我一起猎杀魔物，受了重伤，需要解毒剂和补血剂。”

克里斯蒂娜淡淡地道。

查理曼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取出了一红一紫两枚玻璃瓶。

来这里的路上，她遇到了很多高危级的魔物，有些即便是使用了圣剑，也感到很棘手。

以克里斯蒂娜和苏岑的实力，究竟是怎样来到这里的?

而且那个鸦人，作为暗线的魔物，实力绝对不低。

克里斯蒂娜从她手里接过两瓶血剂，然后递过去两枚灵视。

查理曼看着两枚银色的光团，神色微怔。

“看来，你得了不少好处。”

“我以为你遇到了大麻烦。”

查理曼轻轻笑了笑，她在收到克里斯蒂娜的消息后，二话不说就往这边赶来了。

她大概也能明白克里斯蒂娜的想法，分蛋糕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但明白是一回事，心里多少也有些不舒服。

之前克里斯蒂娜刚刚转学，夜之仪式的任务委托，都是查理曼带着她进安全区的，任务委托也帮了她很多忙。

她真的把克里斯蒂娜当成很好的朋友，可以说毫无保留。

但现在看来，克里斯蒂娜似乎并不是这么想。

隔阂，从两人心底开始滋生。

“这个委托是苏岑发现的，我带人进来，不好。”

克里斯蒂娜抿了抿嘴唇，解释了一句，然后依次将两瓶药剂喂给了苏岑。

“嗯，我知道的。”

查理曼微微颔首，倒也没有责备她。

“你们两个，在交往吗？”

她随口问道。

“没有的事，别开玩笑了。”

克里斯蒂娜矢口否认。

查理曼仔细想了想，也觉得不太可能。

按照克里斯蒂娜那高傲的心气，还有背后财团的背景，应该也不会和苏岑交往吧?

但是两人目前的关系，也太亲密了些。

服用药剂后，苏岑脸上的血痂开始剥落，伤口也渐渐愈合。

没一会儿，他就恢复意识，睁开了眼睛，身体的状况已经无碍。

“谢谢。”

又一次道了谢，苏岑看了看鸦人的尸体，见一旁的克里斯蒂娜没有说话，又有查理曼在场，他便保持了缄默。

“击杀鸦人后一共获得了四点灵视，其中两枚用于和查理曼交换药剂。”

“剩下的两枚，我们一人一份。”

克里斯蒂娜将其中剩下的一枚灵视交给了苏岑。

查理曼在一旁听着，也很是惊讶。

一方面惊讶于这个委托完成后的奖励之丰厚。

另一方面，是惊讶于在这么巨大的利益面前，克里斯蒂娜竟然没有一人独吞。

论迹不论心，这足以说明她的人品不错。

查理曼心里对克里斯蒂娜的埋怨也消散了不少。

“行了，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我先走了。”

查理曼很知趣地没有久留。

能付出两枚灵视的代价去救人，这要说克里斯蒂娜和苏岑没一腿，她是不信的。

“你别乱说!”

克里斯蒂娜在她身后大声辩解着，气得跳脚。

待到查理曼离开之后，她看着一旁的苏岑，又一脸不舍地拿出了那两枚无色的光团。

“这个是什么？”

苏岑凑过来，有些好奇。

“德尔塔级的灵魂精华。”

克里斯蒂娜看着他那茫然的样子，心中越发懊悔。

“是灵视的上位品，可以极大增强超凡力的威力。”

“对于德尔塔级以下的觉醒者，超凡力增幅几乎可以达到50%，同样是德尔塔级的觉醒者，拥有灵魂精华的人，超凡力威力大概比同阶要强25%，再往上，德尔塔级的灵魂精华作用就很有限了，需要更高级的灵魂精华才能发挥增幅作用。”

克里斯蒂娜看着那两枚无色光团，目光灼热。

“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这个可以使我们的超凡力威力提高三成。”

“所以你知道它有多么珍贵了吧?”

“我真的万万没想到，这个暗线委托竟然可以给出这么丰厚的奖励。”

“我们这一次是真的赚大了。”

克里斯蒂娜一脸心疼地将其中一份灵魂精华给了苏岑。

“尽快吸收吧，我们一人一份，以我们目前的意识强度，吸收德尔塔级的灵魂精华也有些勉强，至少要等我们达到德尔塔级才能充分吸收。”

虽然同样的灵魂精华，一人只能使用一个，多了也无法吸收。

但在梦世界里拿出去做交易也能换到巨额的资源。

克里斯蒂娜舍得将它拿出来，也不知道心里是经历了怎样的挣扎。

两人各自将灵视和灵魂精华融入了意识之中。

“感觉怎么样？”

克里斯蒂娜轻声问道。

“意识的感知和强度确实提高了很多。”

苏岑轻轻笑了笑，对于那个超高难度的入学考核，也渐渐积累了一些信心。

“我也是，我感觉以我现在的状态，雷暴的威力将会获得质的飞跃。”

克里斯蒂娜也是信心满满。

“任务委托完成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哦，对了，花辞树告诉我，这个委托还有最后一环。”

苏岑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埋葬鸦人和安妮的妈妈之后，回去找安妮，将事情全盘告知。”

“不行，这也太残忍了吧!”

克里斯蒂娜陷入了纠结。

她实在无法想象，埋葬了安妮的父母之后，回去告诉那个几岁的小女孩真相后，安妮会是怎样的伤心和绝望。

“如果不告诉她，安妮会从房子里出来，去找爸爸妈妈，最后被魔物吃掉，死在半路。”

苏岑幽幽地道。

克里斯蒂娜顿时无言。

不管哪个选择，都太残酷了。

“完成委托后，最后还会获得一个灵视的奖励。”

苏岑话音刚落，克里斯蒂娜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这么残忍的任务，你是不会接的对吧？”

克里斯蒂娜看着苏岑的眼睛，目光火热。

苏岑连连摇头。

“好，那就让我承担这份痛苦吧。”

克里斯蒂娜说得一脸大义凛然。

拿着铲子给安妮爸爸妈妈挖坟的时候，她有使不完的劲。

乱葬岗里，少女挖坟时，脸上洋溢着的笑容莫名有些惊悚。

安葬好了安妮的父母之后，不信教的克里斯蒂娜也低眉祈祷了一番，在胸前画了十字。

“愿神保佑你们，来生做个幸福的人。”

最后，她去了安妮的家，将事情全盘托出。

苏岑远远地看着，不敢靠近，只是看着门前那阑珊的灯火。

隔着大老远都能听见安妮的哭声。

他害怕孩子的哭泣。

“倘若真相带着血，也要欣然接受。”

“未来会很艰难，但是请你一定要活下去。”

“安妮，活下去。”

这是克里斯蒂娜最后对她说的话。

离开的时候，克里斯蒂娜一脸悲怆。

苏岑走在她的身边，心情也有些感伤。

但是在收到委托完成的灵视奖励后，克里斯蒂娜又笑出了声。

“不难过了吗？”

苏岑打趣道。

“你之前不是说了吗？这只是一场梦而已。”

“既然是梦境，就不要入戏太深。”

克里斯蒂娜很是认真地道。

苏岑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沿着街区慢慢走着，东方的天空又开始泛白。

“今晚终于要结束了，真是漫长的一夜。”

苏岑伸了个懒腰，看向一旁走着的克里斯蒂娜，犹豫了一会儿，又一次道谢：“谢谢你，克里斯蒂娜。”

“谢我干什么？”

克里斯蒂娜心里隐隐有些愧疚。

“谢谢你回来。”

苏岑轻声说道。

克里斯蒂娜的脚步顿了顿，眸中荡漾出涟漪。

当他躺在乱葬岗，听着克里斯蒂娜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的时候。

他其实，并不感到意外。

对于人性，他从来就不抱任何期望。

所以也没有奢望过克里斯蒂娜会再回来。

只是相处了一段时间，他不可避免地对她有了些期待。

毕竟，她给他点的那顿麻辣香锅，真的很好吃。

她是为数不多会关心他会不会饿的人，也是紧急关头离开避难所去找他，拿出身上仅存的解毒剂去救他的人。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子，还是将他留在黑夜里，一个人走了。

说不难过是假的。

苏岑明白，在利益面前，谁都会动摇，共患难而不能享福贵，是人世间的常态。

可明白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他濒临死亡，无依无靠的时候，终归还是只能握紧身边的镰刀。

但是，克里斯蒂娜最后还是回来了。

听着那匆匆的脚步声，他甚至一度感到怀疑。

“嗯，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当时真的在想，一个人独吞所有战利品。”

“甚至在给查理曼发消息，让她过来帮忙的时候，我都在想要不要赶紧把你结果掉算了。”

克里斯蒂娜很坦然地承认了。

“但你最后还是没有。”

苏岑浅浅笑了笑，抬起头看向东方即将到来的日出。

克里斯蒂娜会因得失而挣扎，也会在利益面前动摇。

但最后，她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底线。

“烦死了，我感觉我亏大了。”

克里斯蒂娜越想越觉得懊恼，她过去一直都是比较自私利己的人。

今夜难得利他一次，真不习惯呢。

“我又救了你一次，你是不是要请我吃一顿好的?”

“拉倒吧，爬塔的时候，你一屁股坐下来，差点把我捂死。”

“在乱葬岗也是，你的脚差点把我熏断气。”

苏岑打趣道。

“去死!”

克里斯蒂娜恼羞成怒，撩起腿就去踹他。

日出的那一刻，小镇迎来了黎明。

第二夜，结束。

伊甸园的宿舍楼里，苏岑和克里斯蒂娜一起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