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三千万！”

此数一出，石破天惊。

尽管龙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隐隐猜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数字能让大舅那么多店的盈利无法还清，但这个数字出来之后，他的大脑也和所有人最初听到这个消息一样，短暂的空白和嗡嗡的回响……

三千万？在黄龙县这个小地方，三千万可以影响任何人的一生，甚至影响一群人的一生。龙扬没想到他们家会摊上这种事情，平淡的日子可能不会再有了。

真的难以想象，大舅是怎么做到的，三千万就这么给败光了？

“那……”车上的空气停止了几十秒，龙扬回过神来后想要说什么，可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二舅的桑塔纳在公路上缓缓行驶，左侧车来车往，他也不加速了，就这么慢悠悠地朝着黄龙县的方向开着。

这也许就是大家追求的人生吧，多想平平淡淡地度过几十年，不生大病不碰小灾，不求大起只求没有大落。但是生活歧视个人能够决定的？二舅的车开得再缓，也不能轻轻松松地走完全程了，他的车后就好像拖着千吨的大货车，这是命中该有的劫难吧。

龙扬一直到最后也没说出下一句话，他的脑子里都是在想家里的情况，这件事已经发生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但爸妈还未开口和他说过。难以想象他们在承受着如此大的经济压力下对孩子表现依旧，只想供龙扬安稳地度过大学生活。

想到这里，龙扬不禁攥了攥团头，眼睛也有些发酸……

下午三点的时候才到了黄龙，黄龙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在进入城市的时候，龙扬还特意看向了龙门洗浴的店面，门面一切照常，外人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存实亡的龙门已经倒了，这些外人也包括现在在龙门里面工作的近百名员工，他们也不知道顶头老板已经跑路了。

“你爸妈说在庞氏烤肉等你呢，应该半年没吃到烤肉馋了吧。”二舅的车子停在了庞氏烤肉的门口，龙扬叹了声气，不知不觉这个叹气已经挂在嘴边成了习惯。

二舅在车上的时候已经提前告诉过他了，这个事情是一定要让龙扬知道的，但是龙扬的爸妈还没有和他说，那就当做不知道吧，希望能多考虑考虑家里。

龙扬走进了庞氏烤肉，上次来这里还是高考完的第二天，那时的他还在为报考的事情而焦虑。这家烤肉的味道依旧没变，但人已经不是当时的人了，物是人非。

再见到儿子的时候，爸妈脸上的愁容都已经被一脸的欣喜覆盖。半年不见，他们也发现儿子懂事了，这次没有点很多贵的肉和甜点，主食倒是吃了不少。

全程都在一旁听着这和谐的一家三口有说有笑的二舅也被感染了一些，债务给他带来的愁也消失了不少。看得开一些，人生在世，能开心活一天就活一天，何必追求那么多呢？

二舅开着车把龙扬一家送了回去，爸爸在坐车的时候还有些不自然，可能心里还怕龙扬会突然问他怎么不开车而找借口，但龙扬心知肚明根本不愿提及。

没有上屋里坐一会儿，二舅开着他的车回花家镇了。龙扬拖着行李箱上了楼回到房里，这已经是妈妈提前两天就收拾好的精致小屋。客厅上也摆满了水果和小吃，都是龙扬爱吃的，之前妈妈还埋怨很不划算的牛肉干也给他备满了一小盒，龙扬看在眼里也是有些感动。

家里添置了很多家具，新的真皮沙发，新的吸油烟机，更大的冰箱和电视，龙扬依稀能见到大舅家的影子，这应该就是从大舅家里搬出来的吧。

“这个沙发是你大舅给咱们家的，他家又搬新家了，很多旧家具都不要了，给咱们家了。”心细的妈妈似乎发现了龙扬觉察出坐下的沙发和地毯都是新添置的，于是她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理由。

“哦，挺好的。”龙扬随意答复了一下，他吃着桌子上的东西，心还是静不下来。看着两鬓又白了不少的父亲，他觉得家里承受的负担应该不小，但还是不敢问，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门铃响了，龙扬打开门后发现是对门邻居李大爷。李大爷一家和龙扬家的关系很好，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两家近邻的关系已经相当密切，经常是互相到对方家里吃饭，人多吃饭香么。

“嗨！李大爷来啦。”龙扬看到李大爷后热情地打了招呼，然后李大爷看到家里人都在就转身把放在自家门口的几箱东西搬到了龙扬的家门口。

“小龙回来啦，大爷来你家串个门，接一下。”李大爷拿过来四个礼盒，从外面的包装来看就是东北的特色大米小米，这应该就是他们厂子里弄的，他身为厂长应该就拿自家的东西来送人了。

这才1月7号，在农历上才初十，李大爷这个年货送的也太早了吧。龙扬只是心里嘀咕了一句，根本没发现身后的爸爸脸色有一丝难看。

“哟，你家这桌子吃的多啊，不像我家，就那两个苹果，小丽也舍不得钱买点啥吃的。“李大爷口中的”小丽“就是他的爱人于丽丽，平时都是于姨和龙扬家交往，他倒是只和龙扬爸爸他们吃过几次饭，不过关系还是很好的。

李大爷随意说着，龙扬的爸爸把茶沏好了，但是他不急着喝，反而是直接奔主题而来。

“那个，老弟啊，我厂子这边资金有点周转不开。然后呢，小丽前段时间借你家的那十万也就不算利息了，我这边现在就急用。”李大爷在开口之前似乎也是有一些底气不足，但是说到后面的时候就放开了。

“哦，没事，利息还是要算的，虽然没几个月。”两个人的茶都没有动，热气逐渐虚无。

“不过你得等我一下，我把这个股票提出来再给你。”龙扬看着爸爸淡定地说着，他的电脑白天始终开着，此时他端着茶坐到了电脑桌前熟练地操控着自己的股票账户。

卖掉，提现，转账，一气呵成。

连本带利的收回后，李大爷讪讪地笑着，连茶也没喝，直接就站起身准备回去了。

“杨娜啊，你去把那半只小鸡炖了，待会晚上咱直接一块喝点。”龙扬爸爸指挥着龙扬妈妈化一下冰冻在阳台上的小鸡，然后又留李大爷在家里吃饭，毕竟两家人总在一起吃饭么。

“不用了不用了，我晚上还得回厂子，员工们都等着发年终奖呢。”李大爷推托着，脚步也没停，一路走到了龙扬家的门口。

龙扬父子就在门口送送他，至于小鸡还是要炖的，不为给他吃，是给刚回家的儿子吃。

“对了，差点忘了。”李大爷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拍了下脑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卡，龙扬一眼看过去，不认识那是什么卡，反正不是银行卡。

只见李大爷把卡拍在了龙扬家门口的鞋柜上，然后说：

“这个呢，今年来你家串门也没拿啥，这么地，这是欧亚超市五百块钱的卡，你们呢想要买啥就直接去那拿吧。“

话还没说完呢，龙扬的爸爸就往回塞，这就是东北逢年过节的特色之一”撕吧“，这个情节多数发生在”买单“、”压岁钱”等活动上。

“不能要不能要，你拿回去吧，家里啥也不缺呢……”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最后以李大爷直接留下卡离开告终。龙扬看着那张紫色的卡怔怔地出了神，他的心里想着，如果是以前的话，他可能会缠着妈妈要带着他去欧亚超市买一大堆零食回来过年呢。

但是现在，或许刚才如果爸爸没有直接把钱打给他，就没有这张卡了……

人走了，门关上了，爸爸坐回了沙发，喝着刚才给李大爷沏好的茶，脸色的不悦再次出现。龙扬没有坐太久，打算回屋好好休息一下，但是刚起身就被爸爸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