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苦逼横漂

“努力——奋斗——”

清晨，一个少年的身影出现在山下一个迷你湖泊前，双手做话筒状朝远方大声喊道。

喊完这些，龙凡双手叉腰，例行静静打量着面前寂静的水面，思考着今天的工作安排。

来到横店打拼已经两个月了，两个月的时间，龙凡带着始终不变的理想，凭借着自己的努力，终于从路人群众演员中脱颖而出，拿到一次带台词的龙套机会。

也就是在今天，即将迎来自己第一次正式露脸的演出。

虽然这个镜头百分之八十的可能xìng会在后期被剪掉，或者仅仅有个一两秒的镜头带过，但龙凡仍旧视这次为自己向着明星梦前进一大步的重要机会。

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上午七点钟，剧组演员的化妆准备工作应该也完成的差不多了。

龙凡转过身，蹬上自己的廉价自行车，穿过一片农田，几座散落在山下的村庄，顶着朝阳，朝着自己跟组的剧组片场赶去。

龙凡现在参演的是一个没有丝毫名气的影视公司投资拍摄的明代古装剧，为了节省资金，对方甚至将百分之百的戏份都安排在了没有场租费的横店。

有演出的时候，龙凡一天最多能拿三四十块钱，一般情况下也就是混到两顿盒饭。

除了演戏，龙凡同时不得不在横店镇的一些小餐馆打工，挣足自己的生活费，以及尽量攒一些钱寄回给身在东北老家的养母。

rì子虽苦，龙凡也甘之如饴，毕竟是在为自己的梦想奋斗，最大的快乐也就是跟随剧组免费游玩横店影视基地，参观其他剧组拍摄，偶尔幻想自己成为那些镜头前拍戏的主角。

漫长一段路后，终于从乡间小路转到公路上，龙凡加快了蹬车速度，虽说他的通告安排是下午出戏，但好不容易得到这次机会的龙凡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赶到现场，熟悉自己仅有一句台词的角sè。

“嗡嗡嗡~”

上衣口袋里的国产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长期呆在片场使得龙凡养成一个手机静音的习惯，好在国产机震动效果比铃声也不差，很少会漏接电话。

龙凡腾出一只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原本以为是群头打来的，没想到竟然是远在东北老家的母亲。

“嗯？妈？”龙凡好奇的接通电话，好奇母亲怎么会在这时候给自己打电话。

“小凡，你…在忙吗？”母亲的声音似乎有些犹豫，他也知道龙凡一直很拼命在外面打拼。

龙凡放慢了蹬车速度，“现在没事，怎么了？”

话筒那边静默许久，母亲的声音才再度传来，“小凡…你在那…认不认识什么大人物啊？”

“大人物？”龙凡有些发懵，自己就是个小龙套，虽说大明星确实认识几个，但人家不认识自己啊。龙凡不明白母亲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咱家有什么事了吗？”

“咱家房子…在那个银河开发商滨海旅游区开发范围，今年年底前必须给拆，拆迁通知都发下来了…”母亲犹犹豫豫说出了打电话的缘由，“我想你要认识什么大人物…那边不是说明星挺多的，想看看能不能找人说上句话…”

关于这次拆迁，龙凡过年的时候就听说了，当时还以为家乡只是又在做空头开发计划，加之村子里反对的呼声很高，龙凡也没太放在心上，没想到这次居然来真的。

龙凡一家三口仅有的财产也仅是这两座临海平房，由于产权上还有些问题，因此如果开发商强行拆除，基本上也拿不到多少补偿费，起码买房是不可能了。

龙凡叹口气，很多时候他都在被同行问到这个问题，为什么这么想当明星，这也是原因之一。

自己出生即被弃在医院，被养母抱回家养大，受尽世间冷眼歧视，如果自己是一个有名气的大明星，怎么还会有这么落魄的生活，怎么还会有人如此欺负自己和自己家人？！

“妈，通知上说什么时候拆？”龙凡压抑着情绪问道。

“明年一月正式开发，最晚迁出世间是今年十二月底。”母亲小心的报出单子上的条令。

现在刚进三月份，距离十二月底还有不到十个月的时间，即便是拼命工作也不可能挣到足够的买房钱了，与有着深厚背景的开发商对抗又是不可能的。

除非……除非自己在十个月的时间里真的能成为有社会影响力的名人，一个明星，或许还有力挽狂澜的机会…

但，后者更是不可能的，就算今天龙套上镜了，运气好到极致被其他制作人发现挖掘，那也是明年电视剧上映之后的事情了，何况像这样低成本粗制作的电视剧能不能卖出去都是个问题。

最快的方法，除非是往自己身上浇些东西，然后从房顶点燃滚下…

龙凡停了下来，将自行车停在路边，拿着电话蹲到道路旁边，闭上眼睛听着母亲无奈的唠叨。

没了房子，母亲就得和自己一样去住出租房，每月为房租担忧，这么大年纪还要颠沛流离…龙凡从来不在乎自己吃多少苦，但却实在不能接受辛苦将自己拉扯大的母亲受此艰辛。

“那个老乡，陆冰，她不是挺有名的吗，还能帮帮忙吗？”母亲突然提到一个人。

陆冰是龙凡在横店唯一彼此认识的一个女演员了，目前还是首都电影学院表演系的一名大三学生，按知名度划分，勉强算是一个二线演员。

出于偶然间得知的老乡情分，陆冰也在剧组给龙凡帮过不少忙，教他演戏技巧，帮他安排力所能及的群演角sè…能得到对方这些帮助，龙凡已经极度知足了，仅剩的自尊也令他不愿再去求家境比自己好不止十倍的陆冰。

沉默一会儿后，龙凡睁开眼，对着话筒道，“妈，我知道了，年底前我就回去，在家里找个工作陪你，你别担心。”

搁下电话，龙凡怔怔望着远方。

今年自己十八岁，看样子，梦想也就要死在十八岁了，一旦重新回到那个县城，基本就会和其他伙伴们生活轨道一样，找个化肥厂或是纸盒厂的体力活，碌碌一生，娶个本地媳妇，泯然一生…

可是现实就是这般残酷，龙凡更不可能和那些上方户一样，为毫无希望的结果去奔走申诉。

“唉，珍惜最后的奋斗时间吧…”重新跨上自行车，龙凡无力朝着片场骑去。

穿过大明门，进入明清宫苑，穿梭在时空错乱的黄瓦琉璃朱门红墙之间，龙凡神情恍惚。

财大气粗的横店集团耗资八个亿，炸平十三座山头建立了这个影城新区，而草根阶层的龙凡仅需要这当中一个零头的零头，就可以很好的安顿自己家人…

在宫苑一隅找到了这个小剧组，各组工作人员正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一些群演龙套也都在互相比划着打发时间。

龙凡收起自己沮丧的表情，重新换上平rì那副不知疲倦的神sè，进入片场忙碌起来。

能从其他背景群演中显露出来，并且拿到难得的台词龙套机会，这自然也和龙凡肯下功夫分不开。

自从加入剧组，龙凡从没单纯的把自己当做一个路人群演，义务端茶送水，帮场记记录，帮剧务跑腿叫人发通告，帮摄影美工组收拾搬运器材，来的最早走的最晚…

几乎能做的一切龙凡都做了，按照副导演的话来说，龙凡相当于剧组免费请了一个场工。

也正是因为如此，原本在剧中只有充当刀下鬼角sè机会的龙凡，终于赢得副导好感拿到一次带兵头头的出镜机会，和这部剧的主演唐菲对戏。

“今天来的更早啊。”看到龙凡走来，剧组王姓场记笑着朝龙凡打了个招呼。

“王哥早。”龙凡强颜欢笑，“这不今天有咱的戏份么，得好好准备才行。”

整个剧组龙凡和场记的关系算是最好的了，只要是力所能及的，龙凡都主动帮忙承担。

虽然号称与导演距离最近，但场记无疑是最累事物最繁杂的一个职位，经常忙得找不到北，出点差错就会影响剧的效果，比如一些场景BUG。

不过这又是一个出产导演率极高的职务，做够一两部戏的场记，基本就可以直接晋级副导演，很多大导演也都是从场记做起。

这也是龙凡尽力和场记搞好关系的原因之一，尽管希望渺茫，但他也希望可以借机为自己埋下一两条不错的人脉。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龙凡自己觊觎这个职位的原因，想要尽力学到些东西。

“呵呵，加油。”留下一句话后，王姓场记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龙凡则在剧组职员招呼下往返在各个部门之间。

没多一会，化完妆的陆冰和唐菲等戏份主演陆续来到现场，开始今天的拍摄任务。

忙里偷闲的龙凡坐在一个台阶上，一边拿着自己仅有的那句台词揣摩，一边打量着身着古装，青丝长垂，眉清目秀的陆冰。

个头高挑的陆冰有着东北美女独有的豪爽大气风范，冰雪气质丝毫不输一号女主唐菲。只不过xìng格如其名，带着一丝天然让人退步三舍的冰冷，还有一丝倔强。

娱乐圈就是如此，有着再好的水准演技，人脉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环，有时候实力强也比不过与制片人关系强。

在龙凡看来，陆冰完全有能力出任这部剧的女一号，却因为xìng格的原因，败在了人脉关系上，只拿到了一个女三号的角sè。

留恋般的看着面前的这些场景，龙凡想着该如何给这个帮助过自己不少的女孩道谢，然后告别。

…

终于，上午的拍摄顺利结束，下午就是龙凡上场的戏份拍摄。

哪怕只有一句台词，龙凡还是带着极大的热情为之准备着，不光找陆冰借来她的剧本揣摩上下剧情，甚至独自一个人躲到角落练习台词。

“导演，我觉得这句台词不足以说明当时的氛围，要是再多加一个字就会好一些了，更能衬托下…”没等龙凡趁着送水的机会和导演说下自己的构思，对方就挥了挥手，不耐烦打断道，“尊重剧本，可以临场发挥！”

一句话，令龙凡信心满满。

不过由于前面女主演唐菲状态不佳，NG连连，导致龙凡的戏份拍摄一直无法进行。

直到傍晚降临，剧务才过来通知准备拍摄。

这场戏份是龙凡负责前来带女一号唐菲前去王府中问话，他万般珍惜的的那句台词就是——“快走！”

再三准备后，面对镜头，龙凡努力压抑着心口的紧张，死盯着自己的目标唐菲，想着如何上前带人离开。

“第十集第三场镜头5，三二一，开始！”

“啪”

场记板打下，随后龙凡跟着另外两个穿明朝军服的演员走上前，拦下唐菲。

在对方搭戏的间隙，龙凡一遍又一遍暗念自己的那句台词。

终于，身前的演员发话，“把她带走！”

龙凡忙一个闪身上前，抓住唐菲胳膊，气势十足的喊出自己那句台词，“走，快走！”

“停！”

没等龙凡过足戏瘾，就听到监视器后导演吼了一声，“你口吃吗？重来！不行就滚蛋换人！”

一句怒斥，令初次当着镜头念台词的龙凡心里一阵慌张，赶紧朝其他演员略微弯下腰表示歉意。

其余举着反光板的人员也是一阵不满的牢sāo，几句脏话也传入龙凡耳内，要是主演NG这些人不敢说什么，但浪费时间在龙凡这个龙套身上这些人自然要抱怨一番。

剧组虽然名义上是搞艺术的，但实际上这里的人员平均素质比起初中生也好不到拿去，爆粗口骂人的事情更是家常便饭。

在任务繁杂的片场，一个表面上看着知书达理的女演员也不时可以爆出一句××

显然由于下午状态不佳导致心情极度糟糕，被龙凡抓着胳膊的唐菲也嫌弃的甩开他的手，一脸不满道，“又不是什么大角sè，麻烦你看着剧本来好吗？”

“唐姐我知道了，抱歉抱歉。”龙凡忙不迭的道歉，实在不想得罪这个暴脾气的女主。

尴尬之余，龙凡悄悄打量一眼站在附近的陆冰，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和龙凡目光接触的时候稍稍点了点水绸缎子般光洁的下巴，示意他不要心慌。

终于，镜头重新开始，压力山大的龙凡这次没敢乱来，中规中矩上前抓住唐菲胳膊，喊道，“快走！”

还好，这次算通过了，只不过龙凡觉得自己还没能将角sè的内涵表演出来。

“真是的，又不是抓杀人犯，那么用力做什么。”唐菲不爽的瞄了一眼龙凡，揉着自己被龙凡刚刚抓着的胳膊走到旁边休息去了。

龙凡在对方身后又是连连道歉。

奋斗一个月争取来的表演就这么结束了，这次表演也刺激着龙凡内心的那个小野心，使他想要得到更多这样出镜表演的机会。

不过现实看上去是没有这样的希望了。

趁着休息时间，龙凡找到唐菲助理，主动帮忙接过对方的水杯，亲自给唐菲送去，想要借机对自己刚才不成熟的表演道歉取得对方谅解。

虽然打心眼对这样在小剧组玩大牌的女星很不感冒，龙凡也不想因此砸掉自己这最后跟组拍戏的机会。

就在龙凡小心翼翼端着盛有热水的杯子走到唐菲身后时，悲剧的一幕发生了，正在拿着手机发短信的唐菲似乎想起什么，猛然转过身前行，和龙凡撞个满怀。

没盖盖子的茶杯中溅出水花直接掉落在唐菲外套上，浸湿衣襟前一片。

“啊——”

尽管龙凡可以肯定这杯水绝对只是温水，但对方的叫声似乎是被开水烫掉一层皮一般。

马上，一群工作人员跑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着，“唐姐怎么了？”“唐姐没事吧？”“谁干的？”

站在一旁的龙凡自然成了罪魁祸首，不过由于共同的对唐菲没好感，这些人只是象征xìng的斥责一番他的不小心。

不过面前那位女主演不干了，恼怒的指着龙凡鼻子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责骂，似乎要把憋了一下午的怒气全都倾泻出来。

端着茶杯的龙凡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头脑发蒙不知所措，就差把脑袋扎到地底下了，就希望对方赶紧骂完息事宁人。

闻讯而来的陆冰帮着龙凡解释两句，但也被唐菲明里暗里讥讽一番，只能可气又无奈的看着这位有些名气的女主角拿龙凡撒气。

没一会，听到动静的副导演也赶了过来，听完唐菲的愤怒指责，打量龙凡一眼，面无表情的将手一挥，“结算了今天的工钱，以后不用来了。”

虽然私下对这个苦力很满意，但保证剧组主要成员的状态稳定自然是最重要的，因此为了平息事态，最快的手段也就是最狠的手段。

眼看龙凡不再是这个剧组的人员，唐菲这才平息下来，在助理陪同下急匆匆赶去化妆间换衣服，赶去参加晚上的饭局。

龙凡使劲咬着嘴唇，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刚刚出演龙套角sè的兴奋也当然无存。

原本还想善始善终完成这最后一次梦想之战，然后回家搬砖，没想到竟然还会以这样狼狈的架势提早结束，龙凡只能在心里泪雨滂沱，无奈叹息自己终归没有当明星的命。

而其他目睹龙凡这一个月来劳碌的剧组职员们，也只能过来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这时候谁也不可能抗拒导演以及主演意思，再和龙凡走的太近。

等人群散的差不多了，仍旧穿着戏装的古装美女陆冰走到龙凡身边，轻蹙秀眉道，“回老家吧，找个好些的工作，这里真不适合你，明星没那么好当。”

对方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却不乏关怀之意。

龙凡感激的看了面前这位美女老乡一眼，只是诚恳说了声“谢谢你。”然后转过身走开，和往常一样，默默帮忙收拾着现场凌乱的道具，想要最后再留下些片场记忆。

看着龙凡落寞行走在片场义务帮工，陆冰也只能摇摇头，替这个怀揣大明星梦艰苦奋斗的穷困少年鸣不值。

弯着腰搬运摄像机轨道，拾起散落在地的灯光线路，想到自己家里面临的困境，想着这两个月来受到的委屈，龙凡愈发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

自己只求演出而已，为什么命运还要如此和自己过不去？难道实现梦想注定就这么难吗？！

恍惚中捡起最后一条照明线路的时候，龙凡没有注意到线路上一处绝缘塑胶已经断裂开，裸露出里面的铜线。

“喂，龙凡，那边先别…”

灯光师刚要招呼一声什么，只见恍恍惚惚拾起电线的龙凡像是被什么刺激到，猛然一震，随后晃了晃身躯，瘫倒在地。

倒下去的同时，除了周围人的惊呼声，龙凡还感觉到有数不清的杂乱信息在自己眼前疯狂掠过，各种台词段落，电影场景，歌词曲目…令他眼花缭乱。

“难道，这是伤心过度变成jīng神病的前兆？”

突然间，龙凡头晕无比，被迫接受着众多讯息，随后仿佛被什么重物砸中，一瞬间彻底失去意识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