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巨兽（八）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    莫名其妙的，方学文脑海中闪过这么一句话。    他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停止了操控机甲进行的无畏挣扎，在藤蔓牢笼的有限空间内站稳身形。    他能听见通讯频道里，其他同伴的惊愕呼声，接线员的沉重呼吸声，前线传来的杂乱尖叫声，以及指挥大厅里此起彼伏的尖锐警报声。    眼前的男子并没有说谎，    这一冰冷而可怕的直觉横亘在方学文心头，让他喉咙发紧，下意识地沙哑问道：“为什么？”    “呵，”    李昂笑了笑，“正确的问题不是问我为什么，    而是问我，我想要什么。    如果我是崇拜外星文明的降临派，    觉得人类无可救药，希望让制造出深海巨兽的高级文明过来统治接管地球，    那么我正确的做法，是投放【苍白世界】，然后躲藏起来，冷眼旁观人类文明的挣扎。    如果我是掌握了恐怖武器，想要用来给自己铺路的野心家，    那么我正确的做法，是将【苍白世界】投放到更为关键的战略要地，比如连接亚欧非三大洲、沟通太平洋印度洋的西亚。    同时，我也不是生态原教旨主义，或者说极端环保主义者，想要将人类从地球上根除，将地球还原到没有人类的纯净状态，    因为【苍白世界】是不可逆的，同样会对动物植物乃至微生物界，造成极为严重的摧残破坏。    排除这些可能性后，答案就非常简单了，    我是来帮助你们的。”    帮助？    你管投放大规模杀伤性生物战剂、威胁三年之内把人类文明骨灰都扬了的做法，叫做帮助？    李昂并没有在意方学文，以及所有听到这句话的PPDC高层的情绪，    自顾自地说道：“【苍白世界】并不算是效果最为酷烈的武器，    在前三个阶段，它都不会对生态环境造成致命破坏，    也不会伤害到高级的动物植物，    相反，前三个阶段的【苍白世界】地衣聚合物，对于食草哺乳动物和部分昆虫来说，是可以食用的，富含营养，味道像是普通蘑菇。    如果我真的想最快消灭人类，消灭人类文明，    那么完全可以提升【苍白世界】的侵略性，让它在前三个阶段就开始分泌毒素，污染水源与土壤。”    李昂平静说道：“【苍白世界】，是更直观的核威慑。    你可以将它理解为我的‘死手系统’之一。    只有我的意志，能够让【苍白世界】保持在第一、第二、第三阶段，不再继续扩张演化。    而一旦我死亡，或者失去自由意志，失去对【苍白世界】的管束，那么它就会直接进入第四阶段，毁灭一切。    你们的科学家也许有能力攻破【苍白世界】的设计，用生物战剂对付生物战剂，    但那需要时间。    现在，你们无法印证真伪，    能，也只能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    而我的第一条命令，就是放下武器。”    遍布藤蔓的大厅里，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方学文牢牢攥住驾驶舱内的机甲操纵杆，但终究，他还是按照通讯频道里传来的上级指令，放下了手中武器。    刷拉拉——    大厅里的十余名机甲战士，同时放下手中枪械剑刃，    李昂随意笑了下，袖口中延伸出的无数藤蔓，钻入手中银背机甲的关节缝隙，将银背机甲自内而外暴力拆解开来，    在机甲胸口装甲板下方，挖出了一个特别装置。    该装置为金属打造，呈六边形，    表面缠绕着大量的电磁线圈，通过数十条线缆，连接至机甲全身上下各个角落，就像是人体内的心脏——西瓜大小的心脏。    而在打开装置后，从里面涌出了深蓝色粘稠液体，    成分为水、氟化氢、浓磷酸和大量成分未知的氨基酸。    深蓝色粘稠液体中间，则为一颗形状不规律的淡蓝色球体——当李昂将它取出时，它还在怦怦跳动。    这就是资料里所说的、能够产生A.T.力场的深海巨兽松果体了吧。    李昂一边用藤蔓贯穿松果体，检测其成分，    一边转过身去，朝向落地窗外的海景，抬起左轮手枪，朝远处扣动扳机。    砰，    枪声响起，子弹瞬身，李昂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瞬间，海风喧嚣，惊涛拍岸，    李昂出现在了新港市外海的环岛公路上，踩踏着破魔子弹轰击出的深坑，眺望前方不远处的堡垒。    这是一座环海而立、依山而建的巨型钢铁堡垒，    它面朝东南方向的大海，背靠山坡，两端连着百余米高的环岛城墙，整体呈半个椭圆形，    靠山的内侧，连接着宽敞公路，大量载满士兵的卡车从堡垒中驶出，    靠海的外侧，则有供船舶停靠出入的码头、供飞机起降的停机坪跑道，以及六座巨大的、仿佛是给泰坦巨人使用的闸门。    这里，就是PPDC新港市堡垒了。    李昂行走在通往堡垒的公路上，前方驶来的密集运兵车车流急促刹车停下，    高耸堡垒顶端的探照灯平移扫来，照亮李昂。    与探照灯灯柱一起过来的，还有八台高度为十米级别的中型机甲。    ————    PPDC堡垒内部，指挥大厅。    “...从前线传回的分子检测结果来看，对方投放的真菌菌丝确实具有不可思议的活性与侵略性，不过还在地球生物谱系范围内，    与深海巨兽身上的生物技术截然不同。    尽管暂时还不能证伪对方所说的，所谓菌丝地衣能在三年之内铺满地球的说法，    但在理论上，确实存在这种可能性。”    穿着白色衬衫，名为牛顿·葛泽尔的PPDC怪兽科学部生物学家，对肤色黝黑的上级说道。    “...”    名为斯泰克·彭蒂科斯的PPDC将军深吸了一口气，从口袋里缓缓拿出了一个金属的口香糖盒子，从中取出一枚白色方块，投入口中，慢慢咀嚼。    “他到底是什么人？”    斯泰克将军后方，一个穿着银色战术服、胸口贴着“查克·汉森”名牌的金发白人青年，看着屏幕上的李昂，皱眉道：“一拳能把三米高的银背机甲轰飞，    抬抬手就让整个建筑物植物化，    还会瞬间移动。    Fuck，我们是进入了超级英雄漫画的世界了么？”    “我们早就是超级英雄的世界了，小汉森先生。”    一位戴着眼镜、西装革履的黑发青年前踏一步，对斯泰克说道：“斯泰克将军，我们需要你做出举措。    新港市是环太平洋防御带的重要节点，这里有九百万市民和五台重型机甲，但是世界上另外有七十亿人类同胞。    对方展现出了核威胁手段，那么我们至少也要有能够反制的措施。    从之前的影像记录来看，机甲上的A.T.力场能有效限制住对方，也许我们能够用A.T.力场，压制住对方...”    “...”    斯泰克将军扫了眼这位PPDC联络员，刚想出声斥责，就听到了身后传来女生的轻柔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