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寂寞的初夏

早晨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凝神感受腹内小生命的成长情况……

莫思忧满意地抚摸了一会儿自己的小腹，才稍感疲惫地活动了一下颈肩和四肢。

孕育一个孩子是很容易让女人疲惫的，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就这一点，进化者与普通人也没什么分别。

她穿衣起床，拉开了独居宿舍素白单薄的窗帘。

清晨的日光温柔地铺展过来，隔着洁净的窗玻璃，将她大半个身子包裹了。

这个时节的日光已经渐渐有了几分燥热的意思，但多晒一会儿，对她和孩子都有好处。

她已经习惯了从一个独居孕妇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一改过去随意的生活习惯，努力地为她和夏楚的孩子着想着。

她和夏楚分别了近五个月，小腹已经明显地隆起，一切情况都和寻常的孕妇大同小异。

她曾经担忧着夏楚身体上的怪异会影响到孩子，仅就目前看来，她多虑了。

不过腹中孩子的正常成长固然可喜，但一个孕妇独自生活总会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麻烦。

莫思忧的心中没有任何怨怼，话说回来，她能埋怨什么呢?

在这个世界上她只剩下两个亲人，一个是正在不周市军部为应对恶魔忙得不可开交的父亲，一个是沦为人类公敌，在外漂泊的丈夫。

和他们比起来，她过的日子完全称得上悠闲，所以她决定一个人将孩子生下，不麻烦任何人。

我会不会沦为自己讨厌的那种女人了呢，她常常这么问自己。

天谴让旧时代里得到广泛认同的女权近乎破碎了，因为这个时代里走在最前方的那批人中，男女比例往往极不协调，比如军人和进化者，基本上九成都是男人。

出身好的女人可以在医疗和科研等行业里发光发热，但在普通人的圈子里，更多的女人根本得不到尊重。

从野蛮到文明很难，从文明到野蛮则很简单。

这个突如其来的混账时代极大地影响了人类的生存环境和社会环境，恐惧和**肆意蔓延，理性不断地被挑战和压制，很多人又把力量摆到了第一位。

什么能带来力量?

是权势、金钱、人脉、进化程度、武器……而不是修养与美德。

是的，这个时代更需要的是野蛮的力量，比野蛮，女人总是会吃亏的。

所以天谴时代的很多女人逃不过悲惨的命运。最落后的地下聚落里，女人沦为肮脏者的玩物；最纷乱的灰色地带中，女人成为弱小的代名词，只能屈从和依附；即使是相对安全的人类城市，也会有雀儿那样被当成牲畜饲养的可怜女人。

莫思忧一直痛恨着这些……

让人羡慕的家境给了她痛恨女人处境的资本。她出生在一个地位极高的家庭，见惯了旁人的趋附，很容易就能得到尊重，而这一切则让她更加反感着社会对女人的轻视。

她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成为一个独立而强大的女性进化者，不依赖任何人，不向任何人证明，在天谴时代留下自己的功绩。

这种想法很大程度上是受家庭影响，英雄般的父亲让她不甘平庸，而早逝的可怜母亲则一直影响着他对女性的看法。

除了孕育出两个自觉者子女之外，她的母亲其实是一个很平凡的进化者，进化程度低，实战能力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

所以这个嫁给军区高官的女人成为了一个教科书式的贤妻良母，为自己在外忙碌的男人操持家务，抚养孩子，到死都被局限在家庭这个框架之内。

莫思忧不认同母亲那样的生活方式，她很小的时候就在想，为什么母亲不能像父亲那样去外面战斗呢?为什么她要把自己的生命都消耗在“家庭”这个温暖而又古板的词汇里呢?为什么她不去追求更强的进化呢?是不是她的生存价值就是为了自己的男人和孩子牺牲呢?

莫思忧很爱那个美丽柔弱的女人，但她一点都不愿像母亲那样生存。

可此刻她抬起刚刚洗净的脸，直视浴镜里将要成为母亲的自己，忽然感觉镜子里的人好陌生，又好熟悉。

陌生之处在于这张脸上多了太多平静恬淡的气质，少了很多神采，熟悉之处在于她竟越来越像母亲了，气质似乎要和母亲留在自己内心深处的印象重合。

晶莹的水珠在莫思忧白皙的脸上滑落，她低头看了眼自己丰满了一些的身体，忽地洒然一笑。

是啊，她也要成为一个母亲了。

或许全天下的母亲在这个阶段都是差不多的吧，担忧和期待交织，母性和责任感相伴而生，这不是软弱，而是一种强大。

她走出卫生间，回味着自己身体和心理上的变化。

现在的她想起母亲，会觉得不那么难以理解了。虽然她仍旧不认可母亲的生存方式，但她不再否认这种生存方式的价值。

她不去干扰夏楚，独自孕育生命，也不是一种软弱和依附，而是一种独立和坚强。

她可是一个敢抛开显赫的家庭，自己偷偷溜到沧海市经受战争洗礼的女人，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的价值应该体现在帮助另一个人实现价值。

可为了夏楚，为了那个踽踽独行的男人，她却愿意做任何牺牲，这是爱情，不是依附，因为夏楚同样为她牺牲着。

她与那个男人一直互相依赖和牺牲着，她甘愿跑到被天灾阵营和恶魔包围的城市见他，他也愿在那个夜晚跳下逃生的直升机，在危城寻觅到最后一刻。

她的爱情其实诞生的更早，在那座诡异废城中，刚刚离开地面不久的苍白肤色的少年，拉着她在幽深破败的漆黑走廊里亡命飞奔，背着她从数十层的高楼之顶跃出横跨街道，独自在天台挑战理论上不可战胜的精英蛇人，为她提供逃生的时间……

他们彼此尊重，彼此信赖，彼此需要……

他们为了对方都愿意做任何事，但又都不必非与对方同行，如果他们的处境颠倒过来，莫思忧也会像夏楚那样独自远离，而夏楚也只能等待。

如今他们走在两条距离很远的路上，不知道是否能在前方某处重新相遇，但两个独立的人格即使孤孤单单，也依旧会各自前行。

或许那个男人永远找不到回家的路了，那她就更该活的独立、强大。

不可否认的是，这个初夏真的很寂寞，恶魔的降临让静谧的城市弥漫着恐惧的氛围，四月底的暖风都无法拂去人心底的寒冷。

“你爸爸现在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好可怜的。”莫思忧托着自己的肚子，低头对已经有了心跳的孩子柔声道，“妈妈很担心爸爸，所以你要乖一点，不要给妈妈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