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长眠

类别:科幻灵异 作者:听钟客字数:2169更新时间:22/06/23 13:43:10
楚地。

一个少年肩扛一垛远超他身形所能承受的柴火,摇摇晃晃走在山路上。

不巧,这山路蜿蜒崎岖,少年一脚踩空,从陡峭的山坡上滚下。

在迷茫之中,他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活活摔死,而是被一只手揪住了颈子。

不过,毫不客气地说,这只手揪起他的姿态粗暴如同对待物件,反而让这少年觉得自己没摔死,却要窒息而死了。

幸好这人揪住他大概只是为了止住他下落的势头,待少年稳住身形之后这人便松了手。

少年一阵眩晕,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处在陌生的山巅之上,背后的一大捆柴也不见,当即眼眶湿润了起来,以为自己是被捉去做别国的奴隶了。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让少年被吓了一大跳。

他战战兢兢地扭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这男人虽然面色不虞,透露着嫌恶与不耐烦,却生的相貌堂堂,当下心中的戒备之情少了几分。

“路、路有沼。”少年小心翼翼地答道。

“什么路,什么沼?”这男人显得十分嫌弃这个名字。

少年打了一个寒噤。

长辈告诉过他,这名字由来是他出生之时下的一场瓢泼大雨,让森林化为池沼。

“这名字真难听,”男人微微7扯开嘴角,似笑非笑道:“从今日起你便叫朝露了。”

便如同那朝露一般,去日无多。

路有沼,不,朝露,感觉这个名字不太好,觉得自己确实是要被发卖了,没想到,这男人接下来却说:“我名为程真,是个神仙。”

朝露微微睁大眼睛,看向名为程真的男人。

他一双杏眼像含着水一般清澈晶莹,如露欲滴。朝露这个名字,竟与这孩子莫名贴切。

程真微微顿了顿,转过身去只给朝露一个衣袂飘飞的背影,继续说道:“从今日起我便穿你一门名曰筑梦的仙法,化引灵界之力,所想变为真实,所思者恒存不朽”

“山河表里,揽入胸怀。”

朝露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害怕,身体却没有动作。

“来。”程真冷冷开口。

朝露便慢慢走了过去。

那一霎那间他忽然有一种玄妙的领悟,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宿命之所在。

他微微仰起头,方便程真将温暖的手掌贴在他的额前。

这一刻,楚地山川常年萦绕不散的雾霭刷然退却,阳光照耀了绵延的山岭,也照耀了蝼蚁一般的人类。

朝露目眦尽裂,七窍流血,却有一头璀璨的牝鹿从他的灵台冲出,在阳光下显得神圣不可方物。

浩瀚磅礴的神力被程真从身体中倾泻而出,如同瀑流一般倾洒在鹿身上。

有一股极其险恶的黑气附着在神力上,却在接触到牝鹿的那刻哀叫一声,转而再次刺入程真的眉心。

程真心神猛地一荡,但身体却轻松了十分,有种飘飘然之感。

他呼吸吐纳,暂时驱散了这种感觉。

这时候,牝鹿在接收神力之后,身形凝实了许多,却仿佛被这天地排斥一般,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扭曲着消失了。

朝露身子一软,缓缓倒下。

程真动作温柔地把他,不,她,抱了起来,脸色却是黑如锅底。

这头让他阴阳怪气上千年的灵鹿,竟然是母的……

天地法则如此,性别已定,断不会因为转生就随便改换的,那神女又为什么……

想到这,程真竟觉得有几分委屈,当年他压制不住身体里的神力,躲到海洋深处十余年,回到中土便听闻巫山神女的逸事,当时气到半死,可那楚怀王,分明是个男人,又怎会是灵鹿转生?

这灵鹿既然是个女孩儿,神女又怎会……又怎会……

难道事情并非他想的那样?

程真一时间思绪纷飞,却后悔莫及。

因为那巫山的方向,传来神明的歌声,旋律间仿佛浮生大梦一场。

神女司梦。

梦境是灵界与现世的通路,所谓的灵力便是由于灵界的位格高于现世所形成的压力,这压力无形无体,同时也是无中生有,来到现世后便推动着人做各种各样的梦,又消耗掉自身,从而两界归于平衡。

而神女的本体是灵力流动的规则,这规则却在漫长的演化中孕育了自我的意识,也就是神女。

规则不再能称之为规则,灵力不受约束地逸散在人界,逐渐形成了形形色色的神明,程真便是其一。

现在神明既然已经被驱逐,那神女也应当重新化作规则,维持天地运转。

这只有神明能够欣赏的歌声,便是瑶姬对着现世所做的最后告别了。

恍惚间,程真仿佛看到这女子露出神秘的笑容,她心中的所思所念所想也就永远归寂了。

又十年。

一只小小的菜花蝶从朝露眼前飞过,她湿漉漉的眼睛一转,便有另一只相同模样的蝶子从另一个方向翩然而至,与原先的那只比翼齐飞。

“师父!”朝露扯着嗓子喊。

没有人答应。

朝露却见怪不怪,知道她师父是睡得太沉了。这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看模样也就弱冠之年,却像一个婴儿一样天天睡不够。

朝露抱着一把鲜嫩欲滴的蕨菜,走到一棵冠盖亭亭的樟树下,伸手戳了戳睡死的程真。

程真微微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想:“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心中却怀着那么多肮脏龌龊的心思,要不是为了封存你们那骇人的怨念,我也可以如瑶姬一般选择回归,而非长眠。”

想着想着,程真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境如同灵胎孕育的母腹,安详又温暖。

朝露似有所感,将蕨菜放在一边,躬下身子轻轻推了推程真。

程真也便轻轻地倒在了地上,面容端正舒朗,脸色却白的透明,在阳光下如同脆弱却恒久的玉石,熠熠生光。

是夜大雨、山洪、石崩。

隔日朝露站在布满泥沼的道路上,朝巍峨群山拜了三拜,依旧一身少年郎的装扮,骑上一匹驽马北上向王都而去。

她怀中没有干粮、没有钱帛,只是自己手制的一面长幡,上面写了“算命解梦”几个大字用以招徕顾客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