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九：再续前缘（下）

走在这家面馆的过道上，你就会明白一家面馆的生意好坏并不在于它的人数、菜品或是价格，而是左边坐着的赤着膊的还把汗衫拉到胸口的汉子，热气腾腾的人和面；又是右边坐着的一对婆婆和孙女，两个人点了一碗青菜面，就着风扇下的凉气细嚼慢咽；亦或是坐在角落里嚼耳根的青年情侣，忙里偷闲的中年上班族出来尝尝鲜。

人不多，但广。

“禁赛的事情我问了你会生气吗？”浩一哥竖起四根手指，“那可是整整四年啊。”

萧瑟抿嘴，想说什么，又微微摇了摇头：“公共场合做了错事，只能自己承担了，四年是很久，但不是永久，我等得起。”

“诶，那我就比较好奇了，这四年你打算干什么呢？直播吗？”

“这个我还没想好。”萧瑟环顾了一下四周。

“你怎么还在这聊天呢？本来今天人手就不够！”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萧瑟面前，手里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面。

浩一哥连忙起身：“这不是遇到熟人了么，妈，这些放着我来，你去厨房忙吧。”

“妈……咳咳，阿姨我也来帮忙吧。”萧瑟话到嘴边连忙改口。

母亲连连摇头：“你是客人，那多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我不赶时间。”萧瑟仍把面端了过来。

“行，那这样吧，待会阿姨请你吃面，管饱。”

“谢谢阿姨。”

“妈，这没上错吗？两份大碗牛肉面都是三号桌的？他不刚吃完么？”浩一哥看了看单子，三号桌正是那位衣着很随性的大汉。

“大概是饭量大吧，这你先别管了，待会我再回去煮两碗，你给八号桌那对婆孙端过去，那小女孩这么小还在长身体，光吃青菜不吃肉哪行啊，别要钱了。”母亲说着，两手往围巾上擦了擦，转身进了如同蒸笼般的厨房。

于是浩一哥也没多问，拔起身子就走，萧瑟紧随其后。

两个人虽然身材相仿，但端面走路的状态就能看出差距了，前面的稳稳当当，后面的踉踉跄跄，好在萧瑟调整及时，没闹出笑话。

待他“排除万难”走到八号桌时，那个汉子却已经拿出钞票准备结账。

“那个，小哥啊，你们帮我把这两碗牛肉面送到那个，那个小女孩和阿婆那里，老人家年纪大要吃好点，小孩子长身体更要吃肉，钱就算我的。”

萧瑟一愣，这不正好和妈的想法撞一块了吗？也许这就是好人之间的心有灵犀吧。就在他以为接下来的剧情会是“浩一哥给他们免单，弘扬面馆真善美”的时候，浩一哥却没这么做。

“行，那我们就帮您打个八折，您总共付三十五就行。”浩一哥很熟练地为客人找零。

汉子到了声谢谢便起身离开。

“嘿，这人虽然外表粗犷了点，心思倒是细腻，和我妈想一块去了。”

这下萧瑟忍不住问了：“既然这样，那你怎么不把他们的单全免了呢？”

浩一哥说：“这你就不懂了吧，这种好人我在面馆里碰见的多了，这一碗面啊也就十多块钱，愿意帮别人点单的大多不在乎这个，他们更在乎的是助人为乐后的快感，我要是给他免单，那就是剥夺他的快乐了，这叫损人不利己。”

萧瑟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那，那对婆孙俩你打算怎么说呢？”

浩一哥神秘一笑：“瞧好了。”

只见浩一哥两手稳稳端着两碗牛肉面，走到八号桌轻轻放下。

“婆婆你好，今天呢是我们开业八周年，所以凡是含8的桌号都有免费的两碗牛肉面，你们慢吃啊，有需要可以再喊我。”说完，他不给婆孙俩任何拒绝的机会，转身就走。

婆婆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待萧瑟和浩一哥走后又左顾右盼了下，确定没问题后，才颤颤巍巍地拿起筷子，要先把碗里的牛肉给外孙女夹过去。

哪料这女孩用小手捂住碗口，头摇地跟拨浪鼓似的，嘴里还说着：“太多了，吃不下了。”

萧瑟看着这一幕，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难受吧？”浩一哥站在边上。

“有一点。”他说。

“别说这世上了，单就整个城市里面的可怜人都太多，帮不过来的。很多人，很多书上都会告诉你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但你我都很清楚，在这小面馆里是难有出息的。像我们这样即便要助人为乐，也只能给点吃饭上面的小恩小惠。”门被推开，又进来一个客人，扯着大嗓门：“来一碗大排面！加面！”

“好的，请稍等！”浩一哥同样扯着嗓子回应。

萧瑟见状，突然有了个想法，“你们这里不是缺人手吗？不如，我在这里干一段时间。”

浩一哥愣住了，直直盯着他：“你是认真的？”

“有这个意愿。”

“不可能。”

“为什么？”萧瑟一愣，他本以为浩一哥会满心欢喜地接受。

“知道为什么我们家面馆人手一直不够吗？因为我妈不愿意招人，尤其是像你这种年轻人。现在这时代，除了亲戚朋友谁愿意到面馆来打工啊，一些年纪轻的，高中才毕业的就要来我们这里工作，全被我妈赶走了，用她的话说，就是年纪轻轻的做什么不好。”浩一哥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擦着桌子。

“兼职的也不行？”萧瑟仍不死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现在就和那些刚刚高中毕业的人一样，诶，觉得在小面馆工作好像还不错，生活清闲，偶尔还能挖掘点人与人之间的真善美什么的，但你听我说，在这里更多时候，除了无聊就剩无聊，你的四年就相当于别人的大学四年，应该用来充实自己，而不是来小面馆去体验生活。”

浩一哥转过身看着萧瑟，“虽然你打刀塔比我厉害，但我实际年龄还是比你要大不少的，当你哥哥也是绰绰有余的，听我一句劝，你的舞台要比这里更大。所以，我强烈反对你来这里上班。”

听着耳边略显絮叨，却又无比真诚的苦口婆心。有那么一瞬间，萧瑟以为又回到了往日的时光，浩一哥还是那个稳重的大哥，自己还是那个毛头小子，只是那时自己年少不懂事，而现在两者又形同陌路人。

“四年后，我大概也不在这里呆了，一家小面馆能养活一个我，但养不了一家。”浩一哥端着客人的大排面走了出去。

的确，抛却一切粉饰和光环，几乎所有的服务行业本身就是一件很无趣的工作。

萧瑟在这里呆到很晚，一直到面馆打烊关门，当然，最后他得到了满满一碗配料丰富的腰肚面。

“想好去哪了？”浩一哥笑着关上门。

“想好了。”萧瑟说。

“那就，祝你好运了，希望以后还能看到你重回赛场。”

“会有机会的。”

母亲这时候走了过来，脸上的笑纹配合鬓角些许的银发透露出几分岁月的沧桑。

“面的味道还可以吧？”她问。

萧瑟诚恳地点头：“非常好吃，和我母亲做的一样好。”

“这么说，你母亲的手艺还很不错？哈哈，瞧我说的，倒是在夸自己了。”

一行三人慢慢走在路上，你一言我一句地聊着天，月亮悄悄爬上了云梢，点亮了每个人心中的方向。